她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因体格健壮、做事仔细才得以被选中成了蓝少爷的乳母,如今再做起活儿来也甚是麻利,没多会儿就磨好了一大盆糯米粉,又主动帮着细细筛过,将粗糙的颗粒再磨过。
有席桐和秦嫂子打下手,展鸰一时竟清闲起来。
她四下看看,见还有好一副肥瘦相间的上等猪肋排,便拿刀剁了几根,先用黄酒、白糖、酱油等腌制了,预备等会儿做坛子煨排骨。
如今外头虽然已有不少地方见了星星点点的绿意,可总体天气还是冷的,不吃些硬菜着实扛不住。
这煨排骨又与炖排骨、煮排骨等不同,是一点儿水都不加的,一应只用酱油、上等黄酒小火慢煨,大功告成之后排骨色泽深红亮润,肥而不腻,半点儿腥气都没有,格外浓香可口。
正捣花生的资深美食品评家席桐先生见了,立即提出宝贵意见:“该配米饭的。”
这么好吃的排骨配馒头太暴殄天物了,就该用米饭接着!等那浓稠的红褐色汤汁顺着酥烂的排骨肉淌下来,滴到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米饭上,使它们也都挂上同样的诱人色泽……等到最后,哪怕不吃肉,光是这被汤汁浸透的米饭他都能连吃三碗!
展鸰笑,“那是自然,晌午先煮几个元宵过过瘾,等排骨煨好了估计天也黑了,到时正好吃晚饭!”
席桐点头,又往外看了看天,“今日天色甚好,云彩不多,也不大冷,想来晚上出来看星赏月亦是不错的。”
展鸰失笑,这人想得倒是齐全,合着打从一开始就冲的吃撑了外出遛弯儿去的是吧?
等腌上排骨,展鸰才去弄猪板油,将它剥掉筋膜,弄得细细的,分成等份调和到芝麻、花生和豆沙馅儿里头,弄的油光发亮的喷香,这才以糯米粉和面,准备包元宵。
虽说吃荤油易胖,也容易诱发各种心脑血管疾病,可是对于绝大部分食物来说,没点荤腥真的不好吃!就好比这元宵,若是用植物油来做,连猪板油的一星都比不上!
席桐很自觉地抢占了展鸰右手边的黄金位置,展鹤也手脚并用的爬下椅子,举着胳膊跳脚,“姐姐,包!包!”
常言道,君子远庖厨,从出生到现在,秦嫂子还是头一回见男人进厨房,惊得嘴都合不拢,可她是个懂得看眼色的人,席桐只微微往这边扫了一眼,她就立刻老老实实垂了头。
不管了,左右她只照顾好少爷就是,旁的与她不相干!何必摆谱讨那没趣儿?
包元宵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只要保证别漏了馅儿就成,故而众人都做的很是欢快。
揉了些圆的之后,展鸰又用模具做了些花样。想来糯米粉熟了之后有些透明,这些小鱼儿、小花之类的回头浮在水中晶莹剔透的,必然灵动可爱。
秦嫂子见了忙奉承道:“展姑娘好心思,瞧着倒是怪好看的。”
“秦嫂子过奖了,”展鸰也不当真,“您是在知州府做过的,想来知州大人家中一针一线都不同凡响,我这里又算的了什么?”
秦嫂子赔笑道:“固然是讲究的,十分精雕细琢,只是却没有姑娘这里这样多的花样。”
读书人嘛,就喜欢讲究个典故啊风雅什么的,而且主子不发命令,下头的人也不敢胡乱琢磨,故而跟展鸰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比起来,难免有些迂腐了。
几人正说着,穿着一身玫瑰蜜色绣祥云纹皮袄的诸锦又说说笑笑的进来了,“展姐姐,我又来了!”
展鸰抚掌而笑,对着席桐道:“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不多做些,光是这丫头的都不够了。”
夏白照样在后头跟着,手里还提着两个竹筐,“展姑娘,这些放在哪里?”
这俩人三天两头的来,简直就跟进自家后花园似的,熟的不能再熟。
不等展鸰问,诸锦就道:“许是大家都叫王丙的事儿吓破了胆,今年送东西的格外多些,偏爹爹又严苛,他们便纷纷转了性儿,弄了好些吃食来,我们哪里吃的完?只好又转手送出去罢了!”
说着,就指着那两个筐道:“这是西边来的语儿梨,皮薄肉厚核小,又香又脆甜得很,一点儿渣子都没有,也算难得。我想着换季大家都容易咳嗽,为了这个吃药倒有些犯不上,”她伸手捏了捏展鹤的小肉手,笑道,“就送了些来。做冻梨可惜了,或是姐姐你熬了冰糖梨子水,或是用川贝枇杷炖了,一时吃不完也不要紧,且摆在屋子里熏熏也好闻呐。”
又指着另一个筐道:“那是蜜桔,金灿灿的喜庆,一点儿酸味没有,难为这个时节他们还凑了这么些上来。可惜不耐放,爹爹胃不大好,吃不得太多生冷的,你们这边人多,也替我吃些!”
展鸰道了谢,也跟着笑,“诸大人这一回雷厉风行的,他们可不是吓着了?生怕下个拿他们开刀呢!”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诸锦去火边略烤了烤手,不屑道,“不过做贼心虚罢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无事,父亲自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若是果然违法乱纪,难不成父亲便是个收受贿赂的坏坯子?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
“不过病急乱投医罢了,还能怎么想?”展鸰拉着她坐下,又笑,“你送了这样厚的礼,我倒不好直接打发你走了。”
大家都笑了,诸锦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打蛇随棍上,“那是自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收了我的东西,可不得任我点菜?好姐姐,上回那个肉火烧我想的紧,还有什么炸藕合的,今儿可还有没有?”
“再好的东西也别连着吃,回头我做酥皮的驴肉火烧给你尝尝,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别有一番风味呢,”展鸰道,又指了指那头刚坐上火的黑瓦罐,“今儿有红煨排骨呢,不过你来的不巧了,那得等到晚上才行,晌午且先尝尝我包的元宵吧。”
“这有何难?晌午吃元宵,我在这里耍上半日,晚上吃了红煨排骨再走就是了!”诸锦回答得十分顺畅,自觉完美解决一切问题。
“噗!”夏白直接将才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你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给一口茶呛着。”诸锦挺鄙夷,不过还是主动丢过去自己的手帕子,“快擦擦吧,衣裳都湿了,虽然过了年,天儿还凉着呢。”
手帕算是女儿家相当私密的物件儿了,夏白哪里敢用?不过自己胡乱拍打两下,又往火堆那边挪了挪罢了。
“小姐,”夏白苦着一张脸烤衣裳,语气都有些沧桑了,“出门前同大人说好了的,午饭后便回。”
您倒好,一张嘴就成了晚上才回去!堂堂知州千金见天跑出城蹭饭吃,传出去……多丢人呐!
然而诸锦一点儿都不觉得,回答得也很理直气壮,“左右父亲这几日忙得很,即便我家去了又如何?也见不着他的人影儿!还不如等夜里,没准儿我还能给他带些好吃的呢。”
话音未落,展鹤的乳母秦嫂子已经听不下去,碳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满面涨红的蹿了出去,“没我的事了,展姑娘,我先回屋给少爷做春衫!”
说完,也不等展鸰回答,眨眼功夫就跑没影儿。
娘咧,这些姑娘少爷的说话也忒大胆,怎么连知州大人都编排上了?他们敢说,自己可不敢听!还是走吧!
做针线,做针线就挺好!
屋里众人先是一愣,继而都放声大笑。
展鸰拍着诸锦的胳膊道:“瞧你,把人家都吓跑了。”
夏白也有些同情诸清怀。
亏他家大人还努力维系着光辉伟岸又不苟言笑的雅士形象,可哪里知道,自家女儿早在私底下把他多少年攒的老底儿都揭光了!
诸锦也跟着笑,又道:“马上就是元宵节,姐姐去进城看灯不看?今年拿了王丙,除了一害,百姓们越加兴致高涨,好些舞龙舞狮的,还有各色花灯展,听说还有灯王哩,十八朵莲花凑在一处,上头浮上来一位仙子,身姿袅娜、容颜娇媚,你们不去猜灯谜么?”
展鸰&席桐:“……”
这话扎心了啊姑娘!
咱能愉快的进行除了猜灯谜之外的庆祝活动吗?
两人难得有些尴尬,正想着如何转移话题,就听外头小五敲门进来,笑道:“掌柜的,福园州的张远、赵戈两位大爷来了,正在外头坐着吃茶哩。”
张远和赵戈也是有日子没来,眼见着一家客栈生意又好了许多,正暗自赞叹,忽然就见厨房里头走出来……展鸰、席桐、诸锦、夏白等一串儿人。
张远和赵戈:“……”
是他们落伍了吗?这年头什么时候时兴在厨房里待客说话了?
“诸小姐,掌柜的,夏兄,席兄。”两人先跟诸锦见了礼,然后又跟展鸰他们打招呼。
众人分别落座,展鸰又叫上了茶果,这才问他们的来意,“可是又有逃犯了?”
张远笑道:“福园州治安不差,展姑娘多虑了。”
又对诸锦拱手,“还未恭喜令尊大人,当真令人敬佩,想来升迁之日亦不远矣。”
诸锦并非那等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孩儿,类似的话听得多了,类似的场面也经历的多了,应付起来十分从容。她云淡风轻的笑道,“多谢,不过臣子本分罢了,若要恭喜,不如张捕头亲自同父亲说去,他私下还时常夸赞你能干哩。”
张远连连摆手,谦虚道:“不敢,不敢。”倒是不再提。
两位大人特别喜欢互挖墙脚,他哪里敢去!
因这回的事,诸清怀大出风头,一下子就把劲敌陈淼给比下去了,圈内外的人都推测诸清怀升迁只怕就在这一二年了。
陈淼跟诸清怀是同科进士,早年还在太学的时候便是对头,后来的恩师也不对盘,直接导致他们二人的关系雪上加霜,为官多年一直相互“攀比”,如今一方陡然声名大噪,另一方的压力可想而知。这几日陈淼当真是吃不香睡不着,熬得两眼喷火、口舌生疮,腮帮子都肿了。若是知道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竟在这个时候跑去诸清怀眼前亲自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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