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范纯仁已是次相,他是唯一一个头脑还保持着清醒的人。至于宰相吕大防、副相孙固、刘挚这样的老顽固是怎么也拉不回来了,这些人早年的坎坷经历已让他们失去理智思考的能力。范纯仁不愧是范仲淹的儿子,有了不起的觉醒意识。当年父亲范仲淹去世,欧阳修写神道碑,内容上体现了朝廷上两位重臣,范仲淹与吕夷简站在国家的利益上,摒弃个人恩怨达成了和解。看到欧阳修写的神道碑的碑文,范纯仁一气之下将碑的这段碑文给铲了。在范纯仁的眼中,欧阳修可以站在国家利益的高度虚怀若谷,而自己却因为吕夷简的阴险私心,在父亲的贬谪路上痛失病重的母亲。
今天的范纯仁已经不是那个为叫“皇伯”,还是叫“皇考”,在朝堂上将战鼓擂擂作响的年轻人。他认识到真正的正义不是个人意志上的正义,而是理智战胜情感和欲望,进而得到的正义。范纯仁和副相王存想做最后的努力,他们劝说老太后:“蔡确的母亲已经很老了……”却没想到,话刚说到一半,老太后就打断了他们的话,坚决的如同当年司马光执政,不容置疑的说道:“山可移,此州不可移。”范纯仁内心充斥着对朝廷的失望,目光暗淡了下来。
苏辙对范纯仁极其不理解,质疑范相公态度不坚定,清除敌对分子不彻底。
苏辙说道:“范相公莫不是害怕蔡确东山再起?”
范纯仁说:“我是怕八十年未开之路荆棘丛生要了他的命。”
苏辙说:“章惇你求情,蔡确你也求情,相公是忠奸不分吗?”
范纯仁说:“蔡确、章惇两朝为相,对外开疆辟土,对内富国强兵,怎么成了奸臣?不怕我等也沦为奸臣?”
苏辙仍不解,范纯仁拂袖独自离去。但《车盖亭诗》案的余波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不言”——没有弹劾蔡确或者试图“营救”蔡确遭到处分的官员已达八名。范纯仁、王存主动上章求退,最终范纯仁罢相出知颍昌府,王存出知蔡州,而这又安知非福?不幸的是,蔡确真的就死在了贬所,仇恨在大宋朝蔓延开来。
台谏们有没有想过,大球逆转当然会将他们碾压的粉身碎骨,但即使大球不逆转,而是不断的转动下去,自己仍然会再次转到大球的底部,被碾压得血肉模糊。他们只是在赌,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大球还没有转动到那里。可是这一切谁又能安排呢?
真的是把改革派赶走,反改革派就能同舟共济,为造福大宋百姓齐心协力吗?非也!他们的领袖司马光一死,他们又分裂为洛、蜀、朔三党,由其各自的头领籍贯命名。洛党的头领是程颐,蜀党的头领是苏轼,朔党以刘挚、王岩叟为头领。朝堂之上的争斗是永恒的主题,他们不研究正义、不研究意识、不崇尚科学,而是近乎疯狂的去从事行政管理。
更加讽刺的是,三党在激烈斗争中都不自觉的认识到王安石新法的合理性。朔党官员重经验,主张通过权衡汉唐利弊,来进行逐步改良。而洛党认为这样的主张行之于平稳治世或许可以,但用之于大变革时期未免缓不济急。程颢曾把司马光比作人参、甘草——病未甚时可用也,病甚则非所能及。苏轼在馆职试题上道:“当今之势,左右为难,想要师法仁宗的忠厚宽容,却担心百官有司不能振举职事,陷入偷堕;想要效法神宗的励精图治,又恐路、州、县各级长官不能领会精神,流于苛刻。”元祐年间这样的文字难道不是在说仁宗朝的制度弊病就在那里,不可能回得去,进而对神宗朝制度的婉转肯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