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想哭,且又想笑,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故意避开赵桓负责的方向,跑去另一边帮忙。本想干一会儿就回家,还没走就被杨稷叫去,问本县能否弄些新鲜蔬菜来。
“蔬菜有,我这就去办。”赵佶借机开溜。
他快步疾奔回岸边,赵桓竟追上来喊:“老先生留步!”
赵佶浑身僵硬,硬着头皮转身作揖:“拜见赵相公,且借一步说话。”
两人避开靠岸的船只,来到附近没人的地方。
赵桓低声道:“爹?”
赵佶苦笑:“相公莫这样喊,当心被人听去。”
赵桓对自己这个爹,其实没啥好印象,甚至可以说有些怨恨。
但时隔多年父子相逢,千头万绪涌上来,一时间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怎在镇远县做押司?”赵桓问道。
赵佶回答:“被流放来的,我在本朝做官贪了点钱。”
赵桓更加惊讶:“你还在本朝做过官?”
赵佶难以启齿:“逃难时遇到一个山贼,我为了保命,就献计让那山贼攻打县城,谁知最后把府城也打下来了。继而投了朝廷,论功行赏便得授小官。”
“大明没有招安过贼寇啊,更何况还是攻占府城的贼寇,”赵桓越听越迷糊,随即猛然醒悟,“你是造自己的反?”
赵佶连忙提醒:“小声一些!”
赵桓愈发感觉离谱,也懒得问其细节,转而拉家常道:“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身边怕是缺人照料。”
赵佶说道:“还行。那山贼的母亲,做了我续弦妻子,还给你生了四个弟弟妹妹。”
赵桓:“……”
赵佶又问:“你那些兄弟姊妹过得怎样?”
赵桓说道:“回京述职时,去看望过他们两次。日子都还过得不错,谈不上富贵,却也是小康之家。毕竟有许多姊妹做皇妃,她们时常派人送钱接济兄弟。三弟却是疯了……”
“疯了?”赵佶一怔。
赵桓解释道:“三弟最初极为富裕,靠着卖画就能赚钱。但他留恋秦楼楚馆,往往一掷千金,还不怎么管妻儿。后来被妻儿赶出家门,就渐渐脑子不灵光,经常疯疯癫癫的,但画技却因此开宗立派。我在开封街头寻到三弟,他似乎还认得我,笑嘻嘻拉着我去游玩艮岳。那言行举止,就似……就似一个乖戾的孩童。”
赵佶沉默不语。
赵桓继续说道:“我此去云南,主管一省农事,过几年可能会升回朝堂。”
赵佶叹息:“你也不容易。若到了朝堂,须小心做官,不可卷进那些纷争。你身份如此特殊,一旦被政敌攻讦,稍不注意就有大罪。”
“我……孩儿省得。”
赵桓先是扭头看向四周,确定无人再掏出一个竹筒。
竹筒还刷过漆,赵桓拔开盖子,取出两张大明宝钞:“孩儿这些年做官,本本分分不敢有贪污之举。又有妻儿要养活,存的钱也不多,这一百贯父亲且拿去……不要忙着推辞,给弟弟妹妹买点吃的穿的,父亲现在那个家,孩儿不便去做客。我们父子俩,今后恐怕也不会再见面了。”
“唉。”赵佶叹着气把钱收下。
赵桓转身离开。
这一转身,今后便是陌生人,接下来几天再碰面也互相不认识。
赵佶目送儿子远去,回望远山碧空,此身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