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里出现了长久的沉寂,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
黄锦觉得自己就像被淹没在了凝结的空气中,想呼吸一口空气,都像在水中一样艰难。
黄锦听见三颗心脏在怦怦怦怦的跳动,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不禁对自己的职业素养很不满意。
万岁跳动是因为关心自己儿子,萧风跳动是因为直言相告,你他妈的跟着跳什么,这不是显得很心虚吗?
你心虚啥呢?你越心虚,万岁就会越觉得你对这事儿有想法,天地良心啊,我敢对谁当皇帝有想法吗?
萧风的心里也在琢磨,自己究竟该不该说。
若是倒退两年,自己肯定不说,随便编个好听点的说法就糊弄过去了。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在一起快三年了,师兄对自己,高低不错。自己在修道上骗了他,这种事儿上再骗他,自己还是人吗?
倒不是说之前嘉靖测的那个“道”字,能说明嘉靖修道不成功,而是那个字,压根就看不出来嘉靖的修道能不能成功。
至于大明国运对修道有帮助等等,萧风倒是没说谎。
只是这帮助有多大,能不能帮到嘉靖飞升,还是只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滋阴壮阳,可真是看不出来。
当时初来乍到,保命为先,萧风骗嘉靖骗得心安理得。可三年过去了,自己对师兄的感情也日渐深厚。
所以虽然这个话题很敏感,但萧风觉得还是要如实的告诉师兄才行,就算他因此对自己产生些隔阂,也好过师兄对将来毫无准备。
过了许久,嘉靖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黄锦相信,自己在那笑意中看到了欣慰。
“师弟啊,不枉你我做师兄弟这么久。
今天这些话,就算别人有本事看出来,也没胆子跟我说。朝臣不敢,后妃不敢,陆炳不敢,黄伴也不敢。
黄伴,你凭良心说,你若会看,真的会跟朕说吗?”
黄锦被点名了,反而毫不惊慌了,他弯腰躬背,笑着回道。
“若是让老奴凭良心说,老奴不敢直说。
但老奴可能会用别的方法拐弯抹角地提醒一下万岁,万岁圣明,自然能明白的。”
嘉靖哈哈大笑,指着黄锦笑道:“你这个老东西啊,哦,你拐弯抹角地提醒朕,朕明白了,就是朕圣明。
朕不明白,你也尽到心思了。陆炳和你的办法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唉,皇帝,皇帝啊。
当了皇帝,就是孤家寡人了,有皇后,但没了娘子;有王爷,但没了兄弟,有皇子,但没了儿子。
这些年来,不把朕当皇帝,真把朕当父亲看的,只一个常安而已。真把朕当兄弟看的,只一个萧风而已。
常安已经离我而去了,师弟啊,你……不能再离开我了,否则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嘉靖这一番话真情流露,再也做不来假的。听得萧风眼中湿润,心头温热,黄锦如深谷幽潭一般的心也微微波动。
“老奴惭愧,老奴自小陪着万岁,却做不到事君以诚,推心置腹,老奴惭愧。”
嘉靖苦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如此,今日不过是有感而发,朕也失态了。
你和陆炳都没错,群臣更没错。朕与师弟是前世仙缘,对他的宽纵也不是对你们能比的。
朕是皇帝,你们把朕当成皇帝对待,能有什么错呢?”
黄锦松了口气,心说你自己明白就行了。我相信你此时此刻说的绝对是真心话,但这不妨碍某一天你起了疑心,梦中跳起来给我一剑。
对皇帝的真心话,就像对已经脱了裤子的男人的真心话一样,听听就算了,你还真敢信他说的就蹭蹭吗?
就像给这段测字做个总结一样,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精舍门口,小心翼翼地报告。
“黄公公,那个……裕王和景王打起来了,这次打得比较激烈,听锦衣卫说都快把萧大人家的狗给打死了……”
本来三个人还在苦笑听着,心说刚测完说这俩小子有问题,这眼药马上就上上了。等听到最后一句话,萧风腾地跳了起来,拔腿就跑。
等萧风跑出了西苑的大门,那个小太监才回过神来:“萧大人何以如此激动?这,这失仪了呀!”
黄锦板着脸挥挥手,赶走了小太监,就听嘉靖闷闷地说。
“就要出远门了,本来还想多聊一会呢,他对家里还真是上心。家是小国,国是大家,嗯,果然是修入世道的。”
黄锦陪笑道:“萧风一定也想陪万岁多聊一会儿的,不过毕竟旺财有生命危险,这个……轻重缓急不同。”
嘉靖点点头:“许久不回皇宫了,今日回去住吧。嗯,宣康妃和卢靖妃侍寝,朕要好好问问,她们平时怎么管教的儿子!”
黄锦连连点头答应,伺候着嘉靖起驾,心想今晚上这一架,两个皇子谁胜谁负不知道,两位贵妃看来要分个高下了。
萧风回到家里,一眼看见裕王和景王在小操场上打成一团。这不是个形容词,而是写实的,两人确实是打成了“一团”。
裕王用安青月常用的擒拿手法,扭住了景王的胳膊,景王则用张无心的地面技术,两腿锁住了裕王的脖子。
难怪小太监说这次打得格外激烈,原来两人都在入世观里学了几招功夫,有点章法了,不再是以往单纯的王八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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