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瞻悉数认下,说完这一切,他望着眼前的地砖微微出神,像失了魂魄一般,很快他又哑声道:“澄心他们几个,的确死于我手,他们算是忠心耿耿,但人若犯了错,心虚之下,总会生出无边的猜忌,而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令人放心。”
傅玦此时道:“你做了这般多恶事,长公主为何毫不知情?”
提起赵沅,秦瞻神色微变,不知想到何事,他语声又冷了下来,“公主……公主她,不是也正毁于赵烨之手吗?当年公主坠入寒湖,先帝和太后虽将此事掩下,可能对公主下如此毒手,除了赵烨哪里还有别的人选?赵烨为了警告公主,对亲妹妹也毫无顾惜,那次之后,公主小小年纪便落了顽疾,太医甚至早早断定她无法生育,常年用药,公主身子羸弱,并不似面上看到的那般光鲜敏锐。”
“她待我信任有加,整个公主府的庶务,皆是我亲自打理,到了后来,我想让她知道什么,她便知道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她几乎毫不知情,她喜欢议论朝政,我便毫不拦阻,她越是看天下大事,身边人的动向便越是被忽视。”
说至此,秦瞻苦涩道:“公主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子,可再聪明的人,在最信任的人跟前也容易一叶障目,她……她是我最不想哄骗之人。”
见秦瞻提起当年赵沅坠入寒湖之事,傅玦问:“公主殿下记得坠入寒湖之事?她当年那般受宠,为何不曾追究此事?”
秦瞻面容一寒,他看向建章帝,“因为她有一位偏心又狠心的母亲。”
“当年事发之后,公主三日高热才醒来,保下性命,却落了一身的病,这三日之间,太后处置了赵烨身边的太监,又责罚了公主身边的侍婢,最知内情之人,都被处置了,公主自己甚至都记不清事,但她其实知道是赵烨所为,太后对公主细数利弊,直言赵烨会成为未来新帝,她们母子都要靠赵烨照拂,公主彼时尚且年幼,亲生母亲哭诉哀求,她怎能不心软?”
秦瞻呼出口气,面目悲凉,“我虽对赵烨记恨有加,但公主与他并不同,甚至,公主也不过是牺牲之人,有时候我会想起来她姓赵,但更多的时候,我与她同病相怜,她每每旧疾复发,我只觉心疼万分。”
孙律听得蹙眉,“但你适才病发之时,却不是如此说的。”
秦瞻微怔,“我不知道……那时候,那时候的我,或许根本不是我……那不是我的本意……”
孙律看向建章帝,建章帝也若有所思地盯着秦瞻,癔症之病难断,谁也不知秦瞻所言是真是假,但他到底招认了罪状,建章帝便道:“你既认罪,便知道是何后果,当年因你之故酿成那般大的冤案,你可还有何辩驳?”
秦瞻难得地有些愧疚,他看向傅玦,“我……我没有辩驳,当年的案子,过错的确在我,这些年来,我心底难安,越发笃信佛家之言,佛说因果轮回,其实我早已想到会有今日,只是……只是我不甘心,这一切的开端,也并非我之过错,非要论起来,赵烨才是罪魁祸首,而当年先帝、太后,还有那些三法司主官,谁人无错?”
秦瞻说的真切,便是建章帝都一时哑口。
满场众人,若说谁能理直气壮地斥骂秦瞻,那唯有傅玦,但傅玦望着秦瞻,只觉心中压着千斤之重,尘封多年的痛恨亦无处宣泄,因患癔症失了理智酿成的一桩命案,竟令毫无干系的三族人背负谋逆之罪,死伤数百,而这真相,竟迟了十六年才重新浮出水面。
如今元凶招认,可卫陆宁三家早已家破人亡,那些冤死之人的性命无法挽回,苟活在世的他们,这十多年来暗无天日的苦痛也无法偿还……
傅玦喉头发苦,胸中百般郁气难平,在这泼天的冤屈之前,就算将秦瞻除以凌迟之刑似乎也只是杯水车薪,思及此,他面容一肃转身看向建章帝,“陛下,当年之事牵涉极广,既是如此,还请陛下彻查,否则难以告慰百多冤魂的在天之灵!”
建章帝看着傅玦,又看向秦瞻,他知道傅玦之意,但秦瞻提到了先帝与太后,若要细究罪责,难道要给他的父皇母后也定罪不成?
他定了定神,“驸马既已招认,立刻令他细细交代签字画押,待拱卫司与三法司详查证供,择日定罪,至于其他人,傅玦,时过境迁,朕只能说,朕会令他们尽力追查,还你们三家清白,并予以补偿”
傅玦面色微凝,建章帝又道:“陆家和宁家,尚有在世后人,要令你们恢复本来的身份本已不易,你不能要朕为了你们,枉顾皇室脸面与朝堂稳固。”
傅玦牙关紧合,建章帝见他不应,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朕可即刻放你归府,在案子悉数查明之前,你在府中修养,朕此刻应你的,自不会食言。”
傅玦背脊僵直,建章帝目光悬在他头顶,孙律等人也一错不错地望着他,过了良久,傅玦才抱拳弯身,他艰难地道:“微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