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帝有些意外,看了杨启福一眼,杨启福立刻起身整理御案,不多时,李岑带着两位西凉使臣进了大殿,行礼之后,李岑笑着道:“皇帝陛下,父皇国书已至,按他的意思,仍要向大周求娶的,还望皇帝陛下恩准。”
建章帝似笑非笑的,“二殿下当知道,因为遴选西凉太子妃人选,已生了命案,这在大周来看,乃是万分凶煞之事,且朕令钦天监测算,如今并非两国结亲良时。”
“出了命案的确不吉,不过”
李岑眼底闪过一抹微芒,“命案至今未破,乃是办案之人办事不力,如今临江王已经成了阶下囚,倒是不意外了,他乃贵国罪族之后,却堂而皇之的欺上瞒下,一跃成为贵国王侯,实在是……”
他语气尖刻,令建章帝不快,却又忽然话锋一转,“陛下若是担心如今不是两国结亲良时,在下倒是可以在京城再留月余,等临江王的案子了了,陛下再定人选,西凉此番求娶周女诚意十足,在下甘愿多等些时日。”
建章帝微微直了背脊,沉声道:“那你可能要等不止月余了。”
李岑一讶,“临江王犯了这等大罪,陛下竟然还要宽宥于他?他在幽州治军,幽州十万兵众以他为尊,陛下对他宽容,可他却易生异心,大周皇权天威更甚西凉,这等事若生在西凉,临江王多半活不过三日”
他又轻啧一声,惊诧道:“还是说,这几日坊间的流言蜚语是真,贵国先主在十多年前,当真冤杀了三大世族?”
建章帝眼瞳沉沉地望着李岑,如鲠在喉。
从崇政殿出来,李岑面上得色越发分明,身后的西凉老臣忍不住道:“殿下还是太急了,如此对大周皇帝说话,只怕对求娶周女不利。”
李岑呲了呲牙,低声道:“你懂什么,求娶周女不过是权宜之计,若能令临江王命丧大周皇帝之手,那才是值得额手称庆,本还担心他咬死不认劫囚之事,可没想到,他从出身上便是死罪之身,如此天赐良机怎能放过?”
两个西凉老臣对视一眼,到底叹了口气没再争辩。
……
早朝上争端激烈,建章帝拂袖而去之后,孙律自顾自离开了大殿,他径直回了拱卫司,直奔关押傅玦的地牢。
一天一夜过去,傅玦下颌上冒出了青茬,但整个人气度不减,丝毫不为身陷囹圄而烦忧。
听到脚步声,傅玦转身朝他看来,见孙律神色凝重,傅玦眉眼间反倒有种意料之中的泰然。
孙律命人打开牢门,又令其他人退下,进门便道:“你用什么法子撺掇了那些老臣?今日早朝,除了姜文昌之外,又有数人为你说话,再加上吕家和齐家暗中使力,文武百官之中大半人上谏陛下重视旧案,将陛下气离了大殿。”
傅玦也不显意外,只是道:“其实并非我用了什么法子,而是朝局本就如此,当年不也一样?”
孙律蹙眉,“当年你们三家墙倒众人推,其中多有朝局党争之力,如今,你要用这样的法子逼迫陛下彻查旧案?”
傅玦并不否认,孙律却沉声道:“但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朝臣们如今上书,多有试探之意,没有哪个人能为了你们那桩旧案,愿意死谏到丢官弃爵,只要陛下不松口,至多数日,大半朝臣便会见风转舵。”
傅玦听着,竟点头,可开口却是:“看来你什么都未查出来。”
孙律不快地眯眸,傅玦又道:“朝局变幻终究只是外力,若大理寺和拱卫司查不出罪证,不能将凶手逼得露出端倪,那的确很难,但有一件事至少是肯定的,只要我还在拱卫司牢室中一日,此事便不会轻易揭过。”
分明是成了阶下囚,但傅玦所言,好似自始至终他才是那运筹帷幄之人,孙律冷声道:“你以为陛下当真不敢杀你?”
傅玦牵唇,神色仿佛在说:他就是不敢。
孙律面色更为难看,“你到底凭何如此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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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玦听闻此言倒是想了想,“许是,凭舍弃一切之决心,若如此也换不来一个重查旧案的机会,那我当初,的确还不如真的反了。”
孙律下意识握紧了指节,“你当真生过反心?!”
傅玦拂了拂袍摆侧过身去,他抬眸望着气窗,一束巳时的朝阳落在他肩头,“父亲母亲祖母,宁家上下四十三条性命,再加上宁家百年清誉,如此血海深仇,若是你,你会如何?”
孙律心腔一窒,他想到孙菱失踪那几日,他恨不能将整个京城翻个底朝天,得知孙菱有可能被谋害,更想将凶手找出来挫骨扬灰。
如此便生锥心之痛,若是满门被冤杀,若是他,或许早已反了!
他咬牙未语,可傅玦却好似笃定他的念头,轻哂了一声,这一笑是在嘲弄,嘲弄孙律未经他人苦楚,自能发出高尚的质问。
孙律心底窒郁,可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阴沉道:“你没有反,还回京统摄刑部,此番你这般以身证道,外面的人,一定很担心你吧?”
傅玦侧眸看他,孙律又道:“凭你的心性,万和绸缎庄的那个伙计必定还活着,那他如今会在何处呢?”
傅玦眼瞳一暗,想说什么,却又紧紧抿唇。
孙律如此才算解气,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他本以为傅玦会开口问什么,但只等他走出昏暗的廊道,也未听见傅玦只言片语。
他心底有些失望,却也不耽误功夫,待出了地牢,正瞧见韩越迎上来。
“指挥使,查到了!”
孙律驻足,韩越快速道:“我们的人去少府监,找了织染署一个叫田万春的公公问了,他在少府监多年,竟然知道胡长明这个人,说此人当年因贪内府银子入罪,本是要死的,可当时的太后念在他是二皇子亲信的份上出面求情,保住了他的性命,我们又查了慎刑司的罪册,此人如今还关在慎刑司的地牢里”
孙律立刻皱眉,他回头看向昏暗的地牢入口,“既然是二皇子的亲信,此人一定知晓什么,我们去慎刑司走一趟。”
韩越忙道:“可要先面见陛下?”
孙律摇头,“面见陛下只怕会打草惊蛇,先直接见人。”
韩越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知道此行不合规矩,但孙律顷刻间已做好了决定,已径直朝拱卫司之外走去,他连忙跟上。
慎刑司在后宫西北方向,乃惩治犯大罪的宫女太监之地,入此处者,只有极少数人能活下来,此地常年难见贵主,因此孙律带着人出现之时,守卫的太监们皆是慌了神。
孙律直接道:“奉旨查案,我要见一个叫胡长明的死囚。”
太监们面面相觑,虽不见孙律带着圣旨,但拱卫司本就是天子手眼,谁也不敢轻易问他索要御令,领头的太监一边应下,一边朝其他几人递了个眼色,而后便恭恭敬敬地带着孙律几个下了地牢。
慎刑司的地牢比外间的牢狱更为昏暗阴湿,关在此间的太监宫女不多,但凡能活多年的,皆是有贵人发过话。
太监打着灯笼,沿着甬道一路往里走,许久之后,才在一处牢室前停下,他指着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影子道:“大人,这便是胡长明。”
角落里的影子背脊佝偻,瘦骨嶙峋,杂草一般的头发黏在头脸上,好似要和阴暗的角落融为一体,听见有人说话,他反应极慢的抬头,又手脚并用地朝牢边爬过来,口中嗬嗬有声。
看守的太监道:“常年不与人说话,如今口舌不利索了,大人要问什么?”
牢栏之后露出半张枯瘦见骨的脸,那双眸子混浊地望着孙律,似乎有些茫然,孙律打量了他片刻,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小太监哪里敢违令,应了一声,又留下灯笼便离去,孙律一把提过灯笼,蹲下身子来看胡长明的脸,很快,他阴恻恻地道:“胡长明,你还记得二皇子赵烨吗?”
胡长明愣了愣才“啊”了一声,又含糊不清地道:“殿、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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