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久享尊荣,宴然高乐,骤闻荣府惨然衰败之情,心内一时无法接受,垂泪不止。
凤姐和鸳鸯急忙一左一右将她从座位上扶下来,搀扶到软塌上安卧。一众婢女围在周围,手忙脚乱伺候。
贾政心下惭愧,按照以往抚慰老母的经验,好一阵子磕头哀泣赔罪,不料全无效果。
他也愈发恼火,起身喝问贾琏:“琏哥儿!我因官事在身,向来不大理家,任由你们夫妇总理家事。为何竟落到此等田地?为何不早报我知晓?”
听了这番质问,贾琏如受当头一棒,倍感委屈——以往我倒是想说,可你听么?不都忙着吟诗作对吗!
他连忙跪下辩解:“老爷容禀!侄儿操办家事,从不敢存半分私心。家中一应出入帐目,均有赖大、吴新登、戴良等登记在册,老爷只管叫他们来查问,看看是否有错处!
府中入不敷出也非新鲜事,近几年无不如此,出多入少,各处做了好些空头。老爷若不信,只问太太就知道了。”
贾琏忽然攀扯出王夫人来,贾母虽闭目似睡,面色却陡然一沉——这媳妇前阵子不是还同我说家里好好的么!原来全是欺瞒哄骗!自己真是错信了人!
贾政也不由想起,往日赵姨娘曾不止一次在枕头边儿上说过些似是而非的话,暗示王夫人和凤姐将贾家之财暗中倒腾到王家。以前他不当回事儿,以为是小妾搬弄是非,此刻不禁生疑,莫非真有此事?
贾政本是庸才,并无急智,此刻身处困境,心下茫然,想来想去一策也无,不禁怅然而叹,拍膝落泪,仰天悲呼道:“想我贾家一门两公,何其煊赫!不意儿孙不肖,竟沦落至此,令祖宗蒙羞!如今别说省亲,恐怕现今局面都不知能维持几年!天爷啊!叫我一人如何支撑的住!可恨我珠儿人才难得,却遭天妒,竟然夭寿!宝玉那孽障倒是活得好,偏是个无用废物!真是天亡我贾家啊!”
怆然悲戚,令人动容。
然而全不想是他自己无能,只埋怨这个,抱怨那个。
贾政越想越悲,不觉泪满衣襟,倒比老太太还悲痛几分。
贾赦一直置身事外,这会儿见贾政失态,而柳二郎尚在,更觉丢脸,起身冲贾政喝道:“这是做什么!你也是当家作主的大老爷,娘们儿似的哭哭唧唧像什么话!现在不都好好的?难道要你饿死街头不成!有什么可慌的!快给我收了你的便宜眼泪!”
畅快骂完,贾赦转头瞧见柳湘莲看戏一般瞧着,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张口想骂,舌头却似打了结,想不到该骂什么,只得郁闷的坐下喝酒。
贾琏跪地不起,伏身不敢言,实则大松了口气——府中内情早些暴出来,以后出事就不能怪自己管家不成了!这是大好事儿啊!
说起来,今日荣府邀请柳湘莲赴宴,贾家众人本来抱有很大信心可以借钱成功——在他们看来,元春封妃何等荣耀显贵!恩赐省亲又是何等圣恩浩荡!
柳二郎身为荣府外孙,躬逢其盛,若能参与其中,可谓“与有荣焉”,大增脸面,岂有不乐意的?
谁知柳二郎这孽障不但不乐意,还用简简单单几句话毫不留情戳破荣府繁荣假象!
骤然梦醒,贾母和贾政神昏意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贾赦和贾琏父子却因早就清楚实情,故而淡定许多。
良久,荣庆堂内唯闻叹息和低声悲泣。
作为在场的唯一的外人,柳湘莲感到几分尴尬,想告辞却不好开口——贾母装昏、贾政哭呢。
不过,想来这会儿贾家也不好意思再问他借钱——彼此都明知根本没能力还钱,怎好意思张口?所以暂且安坐喝茶。
今日之宴是为府中商议大事,凤姐识趣的一直没开口,只像鸳鸯一般,在贾母左右服侍。
贾家内里如何她甚为清楚,更了解柳二郎品性为人,开始就不认同向他借钱。
奈何贾赦、贾政兄弟信心膨胀,以为有贵妃的天大面子,肯定无往而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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