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衙署,众官僚胥吏都在忙碌。顾克贞独坐在房间内,眉头紧皱,刚刚收到永隆帝谕旨,要求户部就整顿盐务出具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呢?盐政积弊非止一日,今上登基之初就派人整顿过,效果的确有,代价就是领衔主导的户部侍郎遭猛烈报复,不仅一众下属被弹劾贪污受贿,沦为囚徒,甚至仆役直接被人毒杀,最后本人也被罢职问罪,此不可不为后来者戒。
这次永隆帝又起了念头,恐怕是受到《京报》上盐政评论文章的刺激,其中罗列的数据的确扎眼,当时他就敏锐的预料到永隆帝可能会按耐不住,只是这也太快了。
作为户部尚书,他对盐政深有研究,也知弊端何在,但这不是提出一项改革方案便能轻易解决的。而且,现在还不能确定永隆帝真实目的是什么——是只想增加盐课收入还是想彻底的革除积弊?抑或兼而有之?这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易为,后者难以着手,阻力重重。
思虑一番后,顾克贞唤来主管盐课的山东清吏司郎中郑如梅,也没与他商议,直接命他写奏疏请求朝廷开展新一轮部院官巡盐,要求户部、吏部、刑部、都察院等中央衙门均派出大员,共同协作,并不谈及具体方案。如果此议通过,不管成效怎样,都是几大部门一体担责。
郑如梅听了心生疑虑,担心这差事儿会落到他身上,面色迟疑的问道:“不知部堂大人属意我部何人担此重任?”
顾克贞自能猜到他是心思,不过是自保罢了,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这就不须你来操心了,没有担当之辈,本部也羞于派出!”
受到冷嘲,郑如梅不以为意,忙点头笑道:“部堂大人明鉴,如此甚好!下官这就去写奏疏。”
次日,永隆帝看罢郑如梅的奏疏,很不满意。他的本意是让户部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哪怕不能立刻实行,好歹有个方向,继续商议就是。现在倒好,户部的做法等于直接把问题抛了回来。难道他不知该派人去巡视吗?可委派的官员越多效果越差,这会儿可不是刚立国时朝廷能令行禁止。
于是他将奏疏转给内阁,命内阁讨论此事,拿出章程来,总之盐务必须整顿。几位阁臣商议一番,知道永隆帝这时贪念正盛,强阻不得,连卑贱戏子的钱也不肯放过,怎会忍得住盐课这块儿肥肉?单论敛财之狠,亘古帝王少有出其右者。
最后建议道,两淮盐课为天下最,整顿盐务不妨从两淮盐区着手,待有成功经验,推而广之,行之天下。至于委派诸部院大臣,其实没有必要,事权贵在专一,且盐课与吏部、刑部没有直接关系,而巡盐御史本就是都察院外派,更没必要多此一举重复派人,结论是只要户部派出官员便可。
他们这样做也不难理解,尽人皆知两淮盐商与太上皇交往密切,当年南巡时投献不下数百万两,论局势复杂,各大盐场没有哪个能超过两淮的,如果两淮的问题能解决,其他的迎刃而解。
目今盐政最大问题是盐引壅积,即很多盐商手中有盐引,却领不到盐,排队的人太多。这些盐引多是太上皇时滥发的,今上登基后为救急也曾发过,现在不知存了几百万张,连个具体数目都没有。又不能直接宣布废弃,那意味着朝廷信用破产,颜面扫地。让户部官员先去两淮巡盐,成或败很容易出结果。
内阁票拟的意见并没有被永隆帝接受,这和户部的做法有什么区别?全都是在推卸责任。于是在早朝时当众提起此事,征询意见。
顾克贞心下暗恼,没想到众阁臣把户部卖了,难道是他们觉得自己太听皇帝的话?可不听成吗!如今国用不足,无论谁坐户部尚书这个位子,但凡有些担当和觉悟,也知必须为国敛财,不然朝廷撑不下去。
谁不知没钱就是亡国的下场?只有那些私心深重的才会叫嚣“与民争利”,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觉得亡国又不是亡家,换个皇帝也未尝不是好事儿,没准儿自己还能混个从龙之功,至于百姓生死,根本不在意。
“盐政积弊已久,该如何整顿,众卿可有良策?是否各部均委派大员?谁又可担此重任?”永隆帝说出一连串的问题,朝堂上无人敢出声。
一者,涉及实务,不是谁都有能力发表意见。二者,皇帝敛财之意甚坚,他们见识过了,没必要针锋相对。再者,正如顾克贞所顾忌的,众人都不是傻子,这差事风险太大,前车之鉴,不可或忘。不说远的,现任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不就个典型例子?林家四世列侯,且与荣国府结为姻亲,论背景不可谓不深厚,可仍免不了落得独子、正妻先后死亡的下场,连仅剩的幼女都不敢留在身边。
当然,如果只是抱着发财的目的,这反倒是件美差,往南走一趟收个几万两都是少的。但永隆帝关注此事,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不知暗地里会派多少人盯着呢。
长久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出列,亢声提议道:“陛下,臣举荐户部郎中柳湘莲巡视盐政,可收良效!”
众人一瞧,嘿,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首提此议的户科左给事中汪明毅。言官大人果然头铁,心如磐石,不可转也,绝不肯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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