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珂不急应下,先接过书稿,翻开一看,脸色剧变,惨然煞白,双手发颤,身子摇晃。待抬头时,已然眸中含泪,他带着哭腔,哽咽问道:“柳大人,此文一出,我命休矣!以前虽有得罪之处,何至于狠辣至此呀!”
柳湘莲很是无辜,奇怪道:“这话从何说起?文章是陛下命人写的,也是陛下要刊发的,张大人竟有异议不成?”
张珂不知该如何回话,呆呆的看着书稿,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天行有常,天变有常,灾异亦有常,轮回也,循环也,不因人而异哉……”
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造儒家的反!
须知,儒家向来持天人感应之论,《礼记》说“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是将此认识深化,董仲舒直接提出:“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一言以蔽之,“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将自然灾异和统治者特别是君主的错误联系到一起。历朝历代,文臣全靠这一招来规制拿捏帝王!
这篇文章分明是对儒家的宣战檄文!定会被士人视为异端邪说,群起而攻!
在张珂看来,文章写的还挺有说服力的,不仅对历朝历代的灾害情况进行了统计,以证明文章观点,还梳理了相关的论述作为佐证,很容易“蛊惑人心”!但是,偏偏最重要的内容没写——文章又是匿名!一旦刊发,天下儒生必定哗然,届时不论老少,不论在朝在野,不论在南在北,四顾之下,找不到挨骂的人,还不是要他这位“主编”担责?
这文章较之先前动辄谈利的文章更危险百倍不止!即便当着众人,他也忍不住哭诉道:“柳大人!这文章万万不能刊发,否则不仅下官,怕是你也要背负骂名呀!”
见他如此恐惧,柳湘莲方能深刻领会永隆帝何以要借用京报而不是邸报刊发了。不过,他本就非文官一脉,根本没有融入文官集团的可能,现阶段以抱紧皇帝大腿,壮大实力为首要任务,并不在意将会带来的恶果。
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张大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要是不刊发,就是忤旨!就是抗旨不遵!张大人有没有想过后果?!”
张珂听的一愣,也觉得这是难以承受之重,为今之计,必须逃离这火坑了!他跪求道:“大人,下官请辞主编一职!”
“啪”的一声,柳湘莲忽的狠拍桌子,喝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除非陛下许你离开筹饷司,不然这主编你做定了!还科道言官呢!我都替你臊的慌!连几句话都不敢说,算什么狗屁言官!你要求加征商税的勇气呢?被狗吃了?”
果然还是为那档子事儿,可我也是被逼无奈呀!张珂心里叫苦,偏又不能说,深伏于地,哀叹道:“柳大人,下官早就提交了辞呈,奈何陛下不允呀!”
不仅提交了辞呈,他还想过挂印而去呢!可惜柳湘莲竟派了四个人早晚盯着他,好好一面靶子,可不能跑了。
当着这么多人,不好弄得太难堪,柳湘莲走了过去,将满脸泪痕、浑身抽搐的张珂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说道:“张大人,这官既然辞不了,说明陛下信重你呀!好好干,将来前途广大!”
众人看着这一幕闹剧,苦苦忍笑。
散会之后,没歇隔多久,薛蟠匆匆而归,脚不沾地儿闯进来,大呼小叫道:“二郎!二郎……”
“安静些!成什么体统!”柳湘莲皱眉呵斥,这薛蟠的确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时不时得敲打一下。
见柳湘莲冷脸瞪他,薛蟠浑不在意,拍掌大笑,得意说道:“我早说过,我妈肯定答应,你还不信!”
自行走过去端起残茶,一口气喝了,方问道:“咱们什么时候签约?我妈可等你过去呢!”
柳湘莲想了想,日长梦多,恐有变故,实在不宜耽搁,便道:“现在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