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的坐到白昼的光芒下,面对一张张写满诧异的面孔时,朱由校又被一种复杂的局促包裹了。
曹化淳微微躬身的姿态,令他能轻而易举地将朱由校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小火者口中的「曹公公劝也劝不住」,当然是假的。
但曹化淳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是在听到往来穿梭的亲信禀报说,朱阅文已经于孔庙开场时,才终于褪去。
事实证明,破釜沉舟的郑师傅,真的拉朱以派上了同一条船。
这妇人既然如此说到做到,那么自己更不能对她此行临时加码的戏份去阻拦,她太狠了,不好轻易得罪。
圣心难测,说不定万岁爷会赞赏此举呢?
就算不赞不赏,至少,在孔庙砸场子的举动,比皇长子当街筹饷的举动,更显「离经叛道」吧?那么自己这一头的压力,其实不算太大。
反倒郑氏这个妇人,暗示给自己的意思,很有诱惑力。
她看好魏公公,但不看好魏公公进司礼监。曹公公是内书房出来的人,内廷前景,也不可限量。
曹化淳想到此,身子又低了几分,逊着嗓子问朱由校:「哥儿,人来得不少了。」
「嗯,孔庙那边如何?」
「方才一个奴婢又来禀过,前朝张阁老的子侄,一番痛斥,很得了不少士林中人的赞许。」
朱由校「哦」一声。
短暂的沉默中,一种年轻雄性好斗的本能,漫上胸腔。
那什么抚琴的乐舞生,那什么连举人都还不是的张璁后辈,都开干了,自己是赫赫龙脉、堂堂皇长子,箭在弦上了,怎么能犯怂。
「曹伴伴,那你还不吆喝?」
「遵命,奴婢这就开腔。」
曹化淳从椅子后的箱箧里,拿出一个斑鸠脑袋的木车。
这是朱由校下榻鲁王府的小半个月内,和宋应星琢磨蒸汽机模型时,做了一半的木轮车。
说「一半」,只不过是还没按上成熟的蒸汽机部分,四轮滚动的车架主体,却是完整的,串个绳子在斑鸠的鸟嘴里,就能用人力拉着走。
大步走到挤挤挨挨的围观人群前,高声道:「建奴猖狂,辽事炽烈。我大明官健浴血边关,啊,就是守着北边的各处军堡,不让***们打进来祸害咱大明百姓的意思。将士们那般拼命,万岁爷他老人家呢,也是心疼得不行,直接从内库省下了十万两银子,发往关外。但俗话说,兵戈一响,黄金万两。十万两银子,哪儿够呢?咱大明的皇长子,为天子分忧,为社稷出力,今日就用他这些年花了心血做的物件,与大伙儿,换些银子,填作军饷。」
曹化淳到底也是内书房毕业生,大明太监里的高学历者,开场白说得一气呵成,又并不艰深,曲阜县民们脸上纷纷露出听懂了的表情。
曹化淳眼观六路,已锁定第一个目标。
「小公子,将这辆鸠车请回家如何?不贵
才十两银子,你看,车若拉起来,上头的小木人儿,还会转悠呢。」
被曹化淳相中的对象,是个七八岁的童子,锦衣华服,脖子上戴着工艺精美的银项圈,一看就是富户人家的孩子。
那孩子倒还真不像周遭的成年人那般狐疑怯惧,一对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鸠车,步子已向曹化淳迈去。
他身边的管家哪里还敢犹豫,忙一面不停作揖,一面向曹化淳道:「啊呀,小人的主家真是得了大造化。公公恕罪,小人身上只带了五两现银,这就让小厮赶紧再去取些来。」
曹化淳和蔼地将小车放到童子手里,对管家道:「不急,咱家等着。你们主仆,更得谢谢皇长子殿下,是不?」
管家忙牵着童子,跪下给朱由校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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