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克图咬了咬牙,再次看向郑海珠。
郑海珠这回,冲他点点头,但也只是附和林丹汗的转述而已,看他的目光,仍漠然无波。
超克图从未感到如此屈辱。
有啥办法?一个部落,如何与一个帝国较劲?
超克图头一次理解了父亲素巴蒂的话:若忽必烈大汗真能转世,明国人哪里敢如此嚣张。
……
两百里外,大凌河东北,辽河西边的雪原上。
一只红狐狸疾驰而过,却突然被呼啸飞来的利箭射中,哀鸣着在雪团里挣扎扭动,直到气息渐微。
满桂纵马到近前,弯腰拔去箭矢,插回箭袋中,又拣起狐狸,搭在马背上。
“满将军好箭法。”
荷卓也驱马过来,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满桂瞥她一眼,自谦一句“凑合吧”,心里却乐呵。
那一夜,郑海珠和马祥麟与他商量,先以二人已经私定终身之名,由满桂把荷卓带回关内,躲开无妄之灾,荷卓也同意了。
说是商量,郑夫人的口气,分明比马将军下令时还不容置疑。
满桂看出来郑夫人是真生了救一把荷卓的心,脱口问道:“那,老子和她,是做假夫妻,还是来真的?”
郑海珠道:“她若愿意,就是真夫妻。若不愿意,过得半年,你们和离了就成。她回苏泰福晋的封地去,也不妨碍与我们的商队接洽,更是不可能再被摁头做什么明妃佛母。”
满桂咂摸咂摸,顿时觉得滋味不对,夫人这到底是,算看重他满桂呢,还是不把他当回事?
却听郑海珠道:“满桂,和打仗比,这算啥大事?你就帮个忙,又不折损啥。你明日只管带着她离开察汗浩特,林丹汗这里,我和马将军去说一句就行。南归的路上,你正好让她指指当初从叶赫部随苏泰嫁过来的路,看看辽河到大凌河的地形。”
又道:“满桂,你这次救她两回,我答应送你的好刀之外,再多几把合机铳,你和手下,一定喜欢。”
满桂瞅瞅马祥麟那副“别忘了我是你上官”的表情,也没法再说啥,只心里不忿。
老子怎么就没折损啥了?老子若半年后被一个女鞑子和离了,说出去还如何在边关做人?
南行的最初两日,荷卓总是与满桂和他的二十来个下属保持距离。
并非警惕,也非尴尬,更像是,孤独而自尊地哀伤着。
满桂明白,这姑娘,于两三个月间,命途骤变,即使将来不是没可能回到她姑姑的封地去,现下的心情总是郁郁寡欢的。
偏偏下属们还爱开他这个倒霉蛋老大的玩笑,起哄说满将军怎地不会哄女人。
满桂恼火之际,一面腹诽郑海珠和马祥麟,一面射猎泄愤。
却在射中第一只火狐狸时,蓦地想起,见过马祥麟在关内把狐狸皮交给匠人鞣制,说是要给媳妇和闺女做袄子。
满桂瞅瞅荷卓身上穿的那件黄栌灰鼠长袍。
哪有狐狸毛的暖和。
这小丫头怪可怜的,察汗浩特的富贵日子,眨眼没影儿了,多给她整几件像样的行头罢。
如此行得几日,满桂发现,荷卓的凄惶之气,渐渐淡了,似又恢复几分押运岁赏银子时的贵人气势,也能和他满桂搭腔了。
先是说关外地形,再是说叶赫部到科尔沁一带的风俗。
直到今日,夸赞满桂箭法了得。
重点是,小丫头一改与他说蒙语的习惯,用的都是汉话。
满桂仰头试了试雪原上的风向,眯着眼道:“一入正月,这风果然就变了。”
荷卓问道:“今岁,你们明国的年号,是泰昌吗?”
满桂挠挠头:“好像,是吧,听郑夫人说过,像是你说的这俩字儿。”
又拍拍马上吊着的三只狐狸:“荷卓,回头夫人南归了,劳她给你,再缝个狐狸袄子,把这个狐狸毛,缝在外头,你穿红的,一定比这个什么黄连还是黄葫芦的颜色,好看。”
荷卓浅淡地笑笑:“你直接给我吧,我会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