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刻,天光大亮,秋阳破云而出,在天际洒下一片斑斓朝晖。
秦缨的马车缓缓驶入长庆坊抚琴街,缓缓停在了宣平郡王府外,秦缨掀帘去看,只见郡王府的门额之上还未挂缟素,此刻晨曦静谧,紧闭府门内半点声响也无。
放下帘络,秦缨走下了马车,沈珞上前叫门,不多时,一个中年仆人将府门打了开,秦缨上前表明身份,又道:“我是来祭拜李姑娘的,且有事问王妃,烦请通传一声。”
仆人赶忙将她迎进府内,又令一旁的门童去内院通传,沿着廊道往前院去时,秦缨一边走一边打量府内的布置,郡王府阔达精致,沿路都挂上了素白灯笼,大大的墨色“奠”字触目惊心,秦缨问道:“李姑娘的灵堂设在何处?我来时看外间还未挂上灵幡,是昨日还未发丧吗?”
仆人面露难色,“因小姐死的不明不白,郡王的意思是先做法事暂不发丧,郡王妃却觉得小姐的头七只怕都过了,何况如今城中已经传开了,不发丧更惹人闲话,最终也未定下来,因此只在府内做了布置,小姐的灵堂设在西北方向的水阁。”
秦缨微微点头,不多时,先前去通禀的门童快步跑出来,恭敬道:“王妃说直接带县主去大小姐的灵堂。”
仆人抬手做请,秦缨便跟着仆人往西北方向走,绕过两处亭台花圃,一座邻水而建的馆阁便映入了眼帘,郡王妃柳氏距离此处更近,已经先一步等在水阁之外,她今日着一袭月白素衣,通身无任何饰物,整个人看着比前日所见更为憔悴。
水阁布置的庄严肃穆,缟素灵幡簇拥着漆黑棺椁,棺椁之前香烛袅袅,再往里看,棺椁后放着几个五彩的纸扎人,纸人双眸黑洞洞的,额前贴着朱砂黄符,屋阁两侧靠墙之地,则都放着泛凉气的冰盆,以至于秦缨刚走到灵堂门口,便觉出一股子扑面而来的阴森寒意。
柳氏缓声道:“没想到县主会来——”
秦缨往灵堂看了一眼,“我先去上柱香。”
郡王府的小厮捧上香烛,秦缨肃容拜礼,等祭奠完了死者,才又对柳氏道:“今日除了来祭拜李姑娘,还有一事要请王妃帮忙,可否请王妃去取一件李姑娘常穿的衣裙?”
柳氏蹙眉不解,“县主要芳蕤的衣裙做什么?”
秦缨道:“自然是为了查案子。”
柳氏上下打量秦缨片刻,有些不解地道:“县主并非衙门公差,案子怎么也轮不到县主来查,县主何必要揽下这辛苦差事?”
秦缨叹了口气,“王妃看到李姑娘被人谋害,心底必然痛如刀绞,多一个人帮忙查这案子,便多一点早日查清真相的可能不是吗?”
柳氏狐疑道:“县主就为了这个?”
秦缨沉声道:“那不然还能为什么,难道陛下看我查案子,便会给我高官厚禄吗?”
大周并无女子做官之例,柳氏自然觉得不可能,她虽不愿轻易将女儿的私物交给外人,但思来想去,秦缨也没有拿此事胡闹的必要,何况世家之间早有传言,说秦缨的确有破案之能,于是柳氏吩咐身边侍婢,“去将小姐穿过的衣裙拿来。”
见侍婢离去,秦缨又道:“王妃当日接回李姑娘遗体之时,她当时身上穿着的裙衫可曾一并带回来了?”
柳氏想到那一幕便觉痛心,摇头道:“那红裙脏污难辨,自然未留,我们是晚间带着棺椁去接遗体的,当时便为她穿好了丧衣。”
秦缨点点头,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没多时取衣服的侍婢回来,手中拿着的,赫然还是一件水红绣棠棣纹的裙裳,秦缨接在手中,却见此件衣裙乃是尚好绫罗制成,入手轻薄柔韧,色泽艳丽,她仔细看了看,令白鸳收起,而后便打算告辞。
没走出几步,柳氏叫住她,仍然怀疑道:“县主到底要做什么?”
秦缨只道:“郡王妃放心,李姑娘的衣物若用完了,我们会及时归还,也绝不会损毁分毫。”
柳氏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说,秦缨便带着白鸳与沈珞往府门处走,还未走出几步,内院方向却又行来一人,正是闻讯赶来的李云旗,他审视地看着秦缨,又看到了白鸳手中拿着的裙裳,蹙眉道:“县主这是做什么?”
秦缨道:“为了查案,借令妹的遗物一用。”
李云旗微微眯眸,“这样的命案,金吾卫和京畿衙门竟然让县主来查,那领着衙门俸禄的官差们,眼下在何处?”
秦缨淡然道:“此案繁杂,各自有各自的差事,世子若觉得好奇,自己去京畿衙门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云旗又扫了一眼李芳蕤的红裙,“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秦缨摇头,“暂时还无可奉告,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秦缨绕过李云旗朝府门处行去,李云旗欲言又止一瞬,到底不曾再开口,见远处水阁之前人影攒动,他连忙往柳氏的方向行去。
离开宣平郡王府,秦缨吩咐沈珞,“去城南义庄。”
白鸳的表情有些僵硬,“县主,您要李姑娘的裙子做什么啊?”
白鸳心智不比秦缨,想到李芳蕤已死,且手上的红裙与死者身上的红裙十分相似,自然便觉这裙子阴气森森,很是凶煞不吉,等上了马车,她连忙将裙裳放在一旁,又心有余悸的离得更远了些。
秦缨却毫不避讳地拿起了裙裳左右探看,甚至还往自己身上比划,白鸳看得大惊失色,“县主,这可是李姑娘的遗物,如今李姑娘尸骨未寒,这些遗物正是最不吉利的,您怎毫无忌讳?”
秦缨摇头,“没什么不吉的,你看看,她这裙裳,我穿着可合适?”
白鸳心底发毛,忍着畏怕道:“好像……好像是合适的,李姑娘与您的身形应该差不多。”
秦缨微微点头,拿着红裙陷入了沉思。
白鸳犹豫着道:“您到底要做什么呀?李姑娘被害之时的裙裳,您不是见过了吗?这两件裙子除了质地相差极大,别的都差不多。”
秦缨点头,“我也如此做想。”
白鸳无奈,“您这可真是说了等于没说……”
秦缨没接话,见她一脸凝重,白鸳也不敢出言打扰,等马车一路往南到了义庄之前,秦缨才深吸口气回了魂儿,但马车刚停稳,秦缨便听到了一阵哭声。
“我可怜的儿啊,父亲来晚了,早知如此,便不让你替父亲入城买药了……”
秦缨跳下马车便看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伯,带着两个着粗布短打的年轻男子在抬一具尸体,那是一具腐烂程度极高的男尸,此刻用一卷草席裹着,正往一辆木板牛车之上抬,见来了贵人,抬尸体的三人动作更利落了些,但那老伯仍然一脸悲色。
王赟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见秦缨来了,连忙上前来见礼,秦缨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赟道:“县主还记得此前义庄里放了一具男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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