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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七两肉(1w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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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剑。

  不,他就是剑!

  血人凌空斩来,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白发是剑刃,身躯是剑身。

  诸多修行者脚步停滞,目瞪口呆地看着。

  动作似剑不足为奇,可浑身都是交织肆掠的剑气,那便成为有史以来最壮观的一幕。

  人身鱼尾根本避无可避,咬牙不退,毕生圣力聚于双拳,要强硬扛住这一剑。

  他没有高估自己,只是低估了疯子。

  当血人以自身斩来,他隐约间明白了,这是疯子的剑,人世间独一份。

  哪有什么援军,哪有什么剑,以后就是一人一城。

  不对,是孤独一人。

  人就是城,幸好是剑斩来,不是城坠来,否则自己扁碎稀巴烂吧?

  人身鱼尾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只是后悔不该离开长江,这疯子以身作剑的威力真的恐怖啊。

  顾长安单手握住头颅,往后一抛,砸得四分五裂。

  天地间一片死寂,蛮卒大军挺进的速度都凝滞了,高高在上的圣人就那样魂归去兮。

  斩圣!

  修行者们胆寒发竖,心脏如擂鼓般剧烈跳动,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当初斩杀恶之海棠还要依靠国运之剑,才过去多久,就强得离谱。

  “擂鼓进军!

  ”

  剩下的那个圣人顿生兔死狐悲之感,扭头命令大军开拔。

  “对面是五万汉奴,尔等随我杀奴,为帝国创造无上荣光!”

  姑墨滩突现荒谬诡异的一幕,数百将领吹起号角,战鼓声隆隆,俨然在面对势均力敌的战场攻坚。

  士卒们一脸麻木。

  再怎么欺骗自己,对面也就一个人。

  真是五万汉奴倒还会兴奋,至少确定长枪可以挑起汉奴头颅,凭首级领取功劳。

  可孤零零一人,带来的恐惧是前所未有!

  因为你杀不了他!

  只会被无情屠戮!

  但谁也不敢后撤,但凡战场都有督兵队,后退者立斩,做逃兵连累家庭,不如往前冲做帝国烈士。

  鼓声如惊雷轰鸣不止,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潮卷向河滩。

  面对暴风骤雨般倾斜而来的箭失,顾长安没有怎么挪移闪避,他也避退不了,只是开始期待世间最美的东西。

  极致的执念。

  一场异景悄然而来,天空稀稀疏疏飘落一些雪花,继而是鹅毛大雪。

  每片雪花都是残忍厌世的气机,其间又裹挟源源不断的厄气,笼罩在五万士卒的头顶。

  身中百箭的顾长安奄奄一息,可看到大雪的时候又觉得很开心。

  粗大的长箭几乎箭箭穿透了他单薄精瘦的血躯,黑压压层层兵士涌来,人人浑身颤抖杀声震天。

  “家呢?”

  顾长安浑浊散乱的眼光在雪中缓缓挪动着,看到了白皑皑的大雪,看到了声势浩荡的蛮夷大军,看清了伺机而动的修炼者,却看不到那座城。

  “死也要死在家里。”他捧起一捧雪,将脸埋在雪里。

  兴许是怕自己脸上的鲜血弄脏雪水,他小心翼翼擦干。

  然后抓起了那柄血剑,迎着万般武器走进大军丛中。

  砍瓜切菜,一路喋血。

  血人身上被砍下一块块肉,可气息非但不颓靡,反倒炽盛狂烈。

  顾长安浑身已经见到白骨,他又痴又癫地重复杀敌动作,他相信走完这段黑暗路,肯定能看到家园。

  再忍忍就走完了。

  这是执念。

  军阵逐渐溃散,蛮卒趴在地上,死死闭着眼不敢再看。

  试问阿鼻地狱,可敢来此人间?

  帝国佛家传教士宣传地狱有多残暴,十八层地狱是最可怕的酷刑,真想让传教士亲临战场。

  苍天!

  太血腥了,太惊悚了!

  一具丧尸冲进五万大阵,你打不到他,就算打到了,他扯掉筋骨皮继续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

  天穹早就覆盖一层厚厚的血色,地面更是惨不忍睹,一切有生命的物质都在剑气中腐朽。

  战场四散,只留下修炼者还在布阵,圣人在外围徘回,各个神魂颤栗,这一战活下来了,也将是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疯子是人。

  他会一直流血,也会掉一块块肉,可就是不会闭眼。

  顾长安疼痛地脑袋几欲炸裂,他疲惫地坐在一辆战车的把手上,仍然觉得晕眩,好像在磨道里旋转,耳畔响着隆隆的血肉磨碎声。

  “继续。”他抬头看了一眼。

  在战场呜咽声里,突兀响起清脆啼鸣,一头苍鹰口衔破烂纛旗,俯冲而下。

  “是它么?”一个将军趴在瞭望塔上,声嘶力竭地呐喊,身后是第二营口逃跑的虬髯校尉。

  校尉面色苍白,他凌晨就发现了这面旗帜,还特意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

  苍鹰将纛旗丢在战车里,飞快逃离魔头。

  顾长安猩红双眼闪耀着一抹极纯真的光芒,就像个孩子般抚摸旗面,轻声呢喃:

  “是我没保护好你。”

  这一幕,战场蛮军毛骨悚然。

  多么可笑,就一面旗帜,酿成三万多具同僚尸体。

  疯子抚摸旗面的动作,甚至让他们生出一种错觉。

  我死后民族有难,只要在我坟前放一面中原旗帜,必将带百万阴兵拱土而出。

  “该死的汉奴!”深渊圣人恨欲发狂,又觉天旋地转。

  好歹毒的计谋!

  利用一个疯子,尔等中原无愧是阴谋大家,良心不痛吗?

  明知道孤城的一切都是疯子执念,偏要欺骗疯子,天理难容啊!

  “听我说,你可以休息了吧。”他调整情绪,声化气浪飘向很远。

  伤痕累累的修行者们长松一口气,尽管疯子浑身只剩骨头吊着,眼看撑不下去,可他们灵魂也熬不住了。

  快回家,回吧。

  “不许跟我大声说话。”顾长安一动不动,怔怔盯着纛旗。

  “圣人,何不前去毁了龟兹城?”一个成道者见状声若洪钟,试图威胁疯子。

  深渊圣人听后表情骤变,瞬间便见到血人站了起来,气机在半空激荡流淌。

  “你也疯了啊!”圣人歇斯底里咆孝,命令大军重振旗鼓。

  成道者意识到自己触碰逆鳞了,肠子都快悔青了,这下百年未有的大劫难还不能结束。

  ……

  玉门关以东。

  随着鸣金收兵,两军开始慢慢后撤。

  荒原寸步之地都有尸体,血把黄沙都浸湿了,打扫战场像在血沼泽里跋涉一样艰难。

  战况僵持不下,阵亡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中军帐营,会议桌弥漫着血腥味,一些将领身体负伤,连唐兵部尚书李德裕手掌都开了血淋淋的豁口。

  “将怀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此战斩杀六万蛮狗,实乃大捷!”

  监军负责人粗略汇报了一下战果。

  可帐内寂静无声。

  “中原呢?”李德裕抬头看他。

  “十四万壮烈牺牲。”监军低沉说。

  李德裕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颔首。

  算大胜吗?

  母庸置疑!

  几十年以来,这是神州大地杀蛮最酣畅淋漓的一次。

  在蛮夷占据体魄优势的情况下,中原将卒凭借顽强的精神意志,近乎以原始肉搏的方式,生生撕咬蛮狗头颅。

  还不够啊!

  中原输不起。

  一旦双方都全军覆没了,蛮夷只是伤筋动骨,还能继续调兵遣将侵略中原,而中原死完百万雄师,则是摧毁根基。

  对于中原而言最完美的战局——

  便是赢了还得保留一半精锐,但无异于天方夜谭,现实很快击溃了幻想。

  “休整两天还是继续进攻?”书院夫子看向主座,中原修行者也损失惨重,东吴琴公以毁灭焦尾琴的代价,堪堪救下一个圣人。

  徐霆面无表情。

  如今打破僵局的希望都在蛮军大后方,他要静心等待。

  蓦然。

  “成功了!”

  一声急促的喊叫,几个侍卫捧着密信走进帅营,兴奋道:

  “顾长安一天杀穿西域两千里,蛮军大乱,内部谣言四起,据说军营滋生怯战念头。”

  话音刚落,折兰肃拍桉而起,怒声道:

  “蛮夷捂不住盖子了!”

  “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最了解蛮夷,秩序源于力量。

  想想也知道,立国区区几十载,没有文明没有民族大义,要么一口气直接上坡,一旦停下,就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滑坡。

  “怯战?”

  众将匪夷所思,顾长安究竟做了什么,让悍不畏死的蛮狗都感到恐惧?

  冬冬冬——

  连绵不绝的鼓声在军营广场响起,徐霆深深皱眉,起身离开营帐。

  诸将也循声而去,主帅未下命令,谁在擂鼓?

  只见广场乌泱泱的将卒修行者,女帝身穿黄金铠甲,手持一柄寒铁铸就而成的利剑,而裴静姝捧着一张满是血污的帛书。

  “最新情报……”她竭力静心,可声音还是微微颤抖。

  “顾长安斩一圣,废一圣。”

  “杀三个半圣、六个成道者,十三个大宗师,以及……”

  停顿了很久,裴静姝紧紧捏着帛书,一股热血悠忽涌上喉咙,铿锵有力道:

  “以及屠四万三。”

  在夜里,可曾路过幽暗阴森的坟林?

  可曾体会过那种让人嵴骨发寒的死寂?

  就是此时此刻。

  广场一丝声音都没有,窒息得可怕!

  史官手中毫笔简直快被扳裂了,他甚至都不敢记载,后人会相信这页史书么,会不会质疑前人在自吹自捧?

  四万三千个蛮夷啊!

  就孤零零一个人。

  更别提圣人,成道者,大宗师,这些威压到令世人喘不过气来的存在。

  但这封密信是牺牲三个间谍以及十五个斥候,险些没送过来。

  偌大的广场,依旧寂静无声。

  一己之力能铸就一场亘古未闻的大功业?

  一人斩首四万三千蛮夷,诛杀蛮圣,屠戮成道者如屠猪狗。

  旷古至今,武庙战将,何曾有过如此煌煌战绩?

  天道巨变以来,个人极致力量究竟有没有极限?

  这份战绩可惊日月苍天,可盖寰宇大地!

  无数将卒从震撼中艰难回过神,虚脱般缓缓睁眼,随即变得异常激动,不由自主热泪盈眶。

  “壮哉!

  ”

  “顾长安壮我华夏大地!”

  他们很清楚这个奇迹是多么至关重要,甚至能改变历史局面,从此进入攻守异势的新时代。

  “怎么骗长安的?”瘦削的书生双目猩红,推开汹涌的人潮,挤进广场死死盯着女帝。

  李挽沉默,五指紧握剑柄。

  “说啊!”刘尚眼神央求的注视徐霆。

  徐霆紧绷着脸,沉声道:

  “偷旗。”

  犹如晴天霹雳,刘尚身子一颤,头晕目眩地蹲在地上,惨笑道:

  “长安找不到那面旗,他会一直找下去。”

  “舍身成仁,唯有一死才能凸显伟大,你们做事本不该这样的。”

  诸将如遭雷击,虎目含泪。

  顾长安不是神,他是血肉之躯,无论是李怜笔录还是蛮国流言,都左证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每次杀敌,顾长安都在摧残自己的肉身,承受叠加的痛苦,他也只是痊愈得快而已。

  那面纛旗飘扬六十四载,它是黑暗孤城的灯火,也是顾长安绝望沉沦中最深的执念。

  蛮夷没有拔过旗。

  拔旗的恰恰是中原民族。

  “是非功过,且由后人评说,做这个决定无愧神州大地,无愧苍生黎民。”

  徐霆紧抿着嘴唇,声音低沉而嘶哑,像逼仄井底压抑的呐喊。

  他没有说无愧顾长安。

  他很愧疚。

  可再来一百遍,还是同样的选择。

  一个民族有能力之辈,必须站在那里一步不退,庇佑身后万万张平凡而普通的笑脸。

  诸将心潮起伏,眼神坚定地凝望远方。

  乾坤已扭转,战局已颠覆,此刻前进再前进,不能让顾长安的努力付之东流。

  女帝眸光逐渐涣散,她艰难扯了扯嘴角,想让声音更具威严,但仍是竭力沙哑道:

  “过关。”

  她冷着脸,声色俱厉道:

  “过关!”

  霎那间,天地像是沸腾般,无数将卒高举武器指向玉门关方向,雷霆震吼道:

  “过关!

  ”

  不需要战前动员,顾长安这个名字就是最高昂的战意,反攻的机会已经到来。

  徐霆深深闭眼,胸膛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他紧攥拳头立下军令:

  “收复西域,驱逐蛮夷,泱泱华夏,共赴国难!”

  诸将一时肃然,异口同声一句:“泱泱华夏,共赴国难!”

  仅仅一个时辰,隆隆战鼓如沉雷般在荒原轰鸣开来,须臾之间,车城圆阵碾过黄沙,大片各式旗帜如潮水般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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