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叛军在将百姓屠杀一空之后,纷纷引刀自刎,在临死前留下了一声又一声愤怒的诅咒,来世要托生为饿狼、托生为饿虎,将皇亲与所有狗官都扑杀干净。当中几个有种抹百姓脖子,却没种抹自己脖子的叛军,被琰军生擒,战战兢兢向高林供出了这件事。
“也有可能在他们的来生,已经天下安稳了呢。”柳弦安慢慢地说,“城池处处锦绣成堆,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村舍也有腊酒鸡豚,举目十里稻花香,谁去了都能讨一顿饭吃。所以就不必再有仇恨,也不必再去为狼为虎,只当个太平岁月里的太平人。”
太平岁月里的太平人。高林是个粗糙惯了的,但此时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被这几个字戳中了心窝子,喉头一哽,赶紧寻了个借口,溜到别处细细琢磨太平盛世的好日子去了。
兵士们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方才将百姓的尸体悉数安葬,青阳城也差不多变成了一座空城。梁戍并没有将吕象押解回梦都王城,而是带着他继续西进,关在一辆临时拼凑成的囚车里,一路亲眼看过四野疮痍。
正午时分的秋阳依旧热得烧心,晒得人都要脱水,吕象自从出生到现在,何时受过此等罪,明知这是违背大琰律法的私刑,却又没胆提出异议,因为他知道梁戍是当真敢在皇上下旨之前,就先杀了自己的。
那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残酷暴戾的疯子。
……
柳弦安将梁戍的头按住:“别动。”
最近他经常会在夜间休息时,跑来给梁戍扎针,扎得周围将士一片感动,纷纷唏嘘骁王殿下都病成这刺猬模样了,却还要昼夜行军,当真操劳辛苦。
梁戍也觉得自己挺辛苦,从脑袋一路硬到肩颈,动不了挪不得,活像个被雕了一半的木头人,只能直挺挺坐着,时不时后背还要窜过一股子酸麻。高林假借路过之名,来回看了三四趟,终于找了个柳弦安不在的空当,一路小跑过来问:“王爷,要不要我给你想个借口,咱今晚提前溜了?”
梁戍脸上也扎着针,倨傲僵硬地吐出一句,不用。
真不用假不用。高林还是不放心,若换作之前,他是不会有这种疑虑的,毕竟先前阖宫上下都知道,骁王殿下见了针灸大夫,就如同见了鬼,倘若肯老实坐着被扎,肯定是因为确实有效。但现在不同了,现在自家王爷怀里揣满了见不得人的下|流心思,高副将就觉得自己有责任询问清楚,这到底是在治病还是色令智昏,免得大战在即,主帅却不务正业,被人给扎麻了。
梁戍道:“滚。”
高林不滚,非但不滚,还要一屁股坐下继续讨嫌。梁戍原本也没觉得有多疼,但是一看此人跟个柱子似的杵在自己眼前,立刻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第二个“滚”字眼看已经到了嘴边,高林及时插话:“我观察了这几天,觉得柳二公子对王爷也甚是关心。”
梁戍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决定多给他几回吐象牙的机会。
但事实证明高林的象牙数量属实不多,说完“甚是关心”,立刻就将话题拐到了军务与战事上,连囚车里半死不活的吕象也被他单独拎出来,结合朝中各方势力,仔仔细细地分析了半天。梁戍实在不想听,但又不得不听,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最后还是柳二公子及时折返,才让骁王殿下的耳根子清静了片刻。
柳弦安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王爷在聊什么?”
梁戍道:“战事。”
柳弦安觉得自己有必要找高林谈一谈,以后战事最好留在白天谈,否则这一脑袋安神的针岂不是都白扎了。梁戍坐在软凳上,由着他将一根一根的针从自己头上取走,也不知是扎得真有效,还是对方衣袖间的药香太好闻,又或者是手太好看,总之方才被高林那张嘴所催生出来的尖锐头痛,还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宛若飘浮的放松和乏力,闭上眼睛就能立刻安眠。
柳弦安将银针收好,看着梁戍躺下之后,方才回到营地另一侧。阿宁替他倒了热水洗漱,道:“最近天越来越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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