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会计之实,取元丰之八年,而其为别有五:一日收支,二日民赋,三日课人,四日储运,五日经费。五者既具,然后著之以见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计,可以画地而谈也。若夫内藏右曹之积,与天下封桩之实,非昔三司所领,则不入会计,将著之他书,以备观览焉。臣谨序。
苏子由会计录民赋序
古之民政,有不可复者三焉。自祖宗以来,论事者尝以为言,而为政者尝试其事矣。然为之愈详,而民愈扰;事之愈力,而功愈难。其故何哉?
古者隐兵于农,无事则耕,有事则战。安平之世,无廪给之费;征伐之际,得勤力之士。此儒者之所叹息而言也。然而熙宁之初,为保甲之令,民始嫁母赘子,断坏支体,以求免丁。及其既成,子弟挟县官之势,以邀其父兄;擅弓剑之技,以暴其乡党。至今河朔京东之盗,皆保甲之馀也。其后元丰之中,为保马之法,使民计产养马,畜马者众,马不可得,民至持金帛买马于江淮,小不中度,辄斥不用。郡县岁时阅视可否,权在医驵,民不堪命。民兵之害,乃至于此。此所谓不可复者一也。
《周官·泉府》之制:“凡民之贷者,以国服为之息。”贷而求息,三代之政有不然者矣。《诗》曰:“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而孟子亦云:“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古盖有是道矣,而未必有常数,亦未必有常息也。至于熙宁青苗之法,凡主客户得相保任而贷贷息,岁取十二。出入之际,吏缘为奸;请纳之劳,民费自倍。凡白宫而及私者,率取二而得一;自私而人公者,率输十而得五。钱积于上,布帛米粟贱不可售。岁暮寒苦,吏卒在门,民号无告。二十年之间,民无贫富,家产尽耗。此所谓不可复者二也。
古者治民,必周知其夫家、田亩、六畜、器械之数,未有不知其数而能制其贫富者也,未有不能制其贫富而能得其心者也。故三代之君,开井田,画沟洫,谨步亩,严版图,因口之众寡以授田,因田之厚薄以制赋。经界既定,仁政自成。下及隋唐,风流已远,然其授民田,有口分、永业,皆取之于官。其敛民财,有租、庸、调,皆计之于口。其后世乱法坏,变为两税。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田之在民,其渐由此。贸易之际,不可复知。贫者急于售田,则田多而税少;富者利于避役,则田少而税多。侥幸一兴,税役皆弊。故丁谓之记景德,田况之记皇祐,皆以均税为言矣。然嘉祐中,薛向、孙琳始议方田,量步晦,审肥瘠,以定赋税之入。熙宁中,吕惠卿复建手实,抉私隐,崇告讦,以实贫富之等。元丰中,李琮追究逃绝,均虚数,虐编户,以补失陷之税。此三者,皆为国敛怨,所得不补所失,事不旋踵而罢。此所谓不可复者三也。
故臣愚以谓为国者,当务实而已,不求其名。诚使民尽力耕田,赋输以养兵,终身无复征戍之劳,而朝廷招募勇力强狡之民,教之战阵,以卫良民,二者各得其利,亦何所不可哉?富民之家,取有馀以贷不足,虽有倍称之息,而子本之债,官不为理,偿进之日,布缕菽粟,鸡豚狗彘,百物皆售。州县晏然,处曲直之断,而民自相养,盖亦足矣。至于田赋厚薄多寡之异,虽小有不齐,而安静不挠。民乐其业,赋以时人,所失无几。因其交易,而质其欺隐,绳之以法,亦足以禁其太甚。昔宇文融括诸道客户,州县观望,虚张其数,以实户为客。虽得户八十馀万,岁得钱数百万,而百姓困弊,实召天宝之乱。均税之害,何以异此?凡此三者,皆儒者平昔之所称颂以为先王之遗法,用之足以致太平者也。然数十年以来,屡试而屡败,足以为后世好名者之戒耳!惟嘉枯以前,百役在民,衙前大者主仓库,躬馈运,小者治燕飨,职迎送,破家之祸,易于反掌。至于州县役人,皆贪官暴吏之所诛求、仰以为生者。先帝深究其病,鬻坊场以募衙前,均役钱以雇诸役,使民得阉门治生,而吏不敢苛问。有司奉行,不得其当,坊场求数倍之价,役钱彀宽剩之积,而民始困踬不堪其生矣。今二圣览观前事,知其得失之实,既尽去保甲、青苗、均税,至于役法,举差雇之中,唯便民者取之。郡县奉承,虽未即能尽,而天下之民,知天子之爱我矣。故臣于《民赋》之篇备论其得失,俾后有考焉。
王介甫周礼义序
士弊于俗学久矣。圣上闵焉,以经术造之,乃集儒臣,训释厥旨,将播之校学,而臣某实董《周官》。
惟道之在政事,其贵贱有位,其后先有序,其多寡有数,其迟速有时。制而用之存乎法,推而行之存乎人。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时;其法可施于后世,其文有见于载籍,莫具乎《周官》之书。盖其因习以崇之,赓续以终之,至于后世,无以复加。则岂特文、武、周公之力哉?犹四时之运,阴阳积而成寒暑,非一日也。
自周之衰,以至于今,历岁千数百矣。太平之遗迹,扫荡几尽,学者所见,无复全经。于是时也,乃欲训而发之,臣诚不自揆,然知其难也。以训而发之之为难,则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复之之为难。然窃观圣上,致法就功,取成于心,训迪在位,有冯有翼,盔軎乎乡六服承德之世矣。以所观乎今,考所学乎古,所谓见而知之者,臣诚不自揆,妄以为庶几焉,故遂冒昧自竭,而忘其材之弗及也。
谨列其书,为二十有二卷,凡十馀万言。上之御府,副在有司,以待制诏颁焉。谨序。
王介甫书义序
熙宁二年,臣某以尚书人侍,遂与政。而子雾实嗣讲事。有旨为之说以献。八年,下其说太学,班焉。
惟虞、夏、商、周之遗文,更秦而几亡,遭汉而仅存,赖学士大夫诵说,以故不泯,而世主或莫知其可用。天纵皇帝大知,实始操之以验物,考之以决事。又命训其义,兼明天下后世。而臣父子以区区所闻,承乏与荣焉。然言之渊懿,而释以浅陋;命之重大,而承以轻眇。兹荣也,只所以为愧也欤!谨序。
王介甫诗义序
《诗》三百十一篇,其义具存。其辞亡者,六篇而已。上既使臣雾训其辞,又命臣某等训其义。书成,以赐太学,布之天下,又使臣某为之序。谨拜手稽首言曰:
《诗》上通乎道德,下止乎礼义。放其言之文,君子以兴焉;循其道之序,圣人以成焉。然以孔子之门人,赐也、商也,有得于一言,则孔子悦而进之,盖其说之难明如此,则自周衰以迄于今,泯泯纷纷,岂不宜哉?
伏惟皇帝陛下,内德纯茂,则神罔时恫;外行恂达,则四方以无侮。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则颂之所形容,盖有不足道也。微言奥义,既自得之,又命承学之臣,训释厥遗,乐与天下共之。顾臣等所闻,如爝火焉,岂足以赓日月之馀光?姑承明制,代匮而已。《传》曰:“美成在久。”故《械朴》之作人,以寿考为言,盖将有来者焉,追琢其章,缵圣志而成之也。臣衰且老矣,尚庶几及见之。谨序。
王介甫读孔子世家
太史公叙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公卿特起,则曰列传:此其例也。其列孔子为世家,奚其进退无所据邪?
孔子,旅人也。栖栖衰季之世,无尺土之柄,此列之以传宜矣,曷为世家哉?岂以仲尼躬将圣之资,其教化之盛,舄奕万世,故为之世家以抗之。又非极挚之论也。
夫仲尼之才,帝王可也,何特公侯哉?仲尼之道,世天下可也,何特世其家哉?处之世家,仲尼之道,不从而大;置之列传,仲尼之道,不从而小。而迁也,自乱其例,所谓多所抵牾者也。
王介甫读孟尝君传
世皆称盂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王介甫读刺客传
曹沫将而亡人之城,又劫天下盟主,管仲因勿倍以市信一时,可也。余独怪知伯国士豫让,岂顾不用其策耶?让诚国士也,曾不能逆策三晋,救知伯之亡,一死区区,尚足校哉?其亦不欺其意者也。聂政售于严仲子,荆轲豢于燕太子丹,此两人者,污隐困约之时,自贵其身,不妄愿知,亦曰有待焉。彼挟道德以待世者何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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