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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卷崔俊臣巧会芙蓉屏(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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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县尉孺人,忽作如来弟子。

  落发后,院主起个法名,叫做慧圆,参拜了三宝,就拜院主做了师父,与同伴都相见已毕,从此在尼院中住下了。王氏是大家出身,性地聪明,一月之内,把经典之类,一一历过,尽皆通晓。院主大相敬重,又见他知识事体,凡院中大小事务,悉凭他主张,不问过他,一件事也不敢轻做。且是宽和柔顺,一院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替他相好,说得来的。每日早晨,在白衣大士前礼拜百来拜,密诉心事,任是大寒大暑,再不间断。拜完,只在自己清室中清坐。自怕美貌,惹出事来,再不轻易露形,外人也难得见他面的。

  如是一年有余。忽一日,有两个人到院随喜,乃是院主认识的,近地施主,留他吃了些斋。这两个是偶然闲步来的,身边不曾带得什么东西来回答,明日将一幅纸画的芙蓉来,施主院中张挂,以答谢昨日之斋。院主受了,便把来裱在一格素屏上面。王氏见了,仔细认一认,问院主道:“此幅画是那里来的?”院主道:“方才檀越布施的。”王氏道:“这檀越是何姓名?住居何处?”院主道:“就是同县顾阿秀兄弟两个。”王氏道“做什么生理的?”院主道:“他两个原是个船户,在江湖上赁载营生。近年忽然家事从容了,有人道:‘他劫掠了客商,以致如此。’未知真否如可?”王氏道:“长到这里来的吗?”院主道:

  “偶然来来,也不长到。”王氏问的明白,记了顾阿秀的姓名,就提笔来写一首词在屏上。词云:

  少白风流张敞笔,写生不数今黄筌,芙蓉画出最鲜妍,岂知娇艳色?翻抱死生缘。

  粉绘凄凉余幻质,只今流落有谁怜?素屏寂莫伴枯禅。今生缘已断,愿结再生缘!

  右词《临江仙》

  院中之尼,虽是识得经典上的字,文义不十分精通,虽见此词,只道是王氏卖弄才情,偶然题咏,不晓中间缘故。

  话说这画来历,却是崔县尉自己手笔画的,也是船中劫去之物。王氏看见物在人亡了,心内暗暗伤悲,又晓得强盗踪迹,已有影响,只可惜是个女身,又已做了出家人,一时无处伸冤,记在心中再看机会。却是冤仇当雪,姻缘未断,自然生出事体来。姑苏城里有一个人,名唤郭庆春,家道殷富,最肯结识官员士大夫。心中喜好的是文房请玩,一日游到院中来,见了这幅芙蓉画得好,又见上有题咏,字法俊逸可观,心里欢喜不胜。

  问院主要买,院主与王氏商量,王氏自忖道:

  “此是丈夫遗迹,本不忍舍,却有我的题词在上,中含冤仇意思在里面,遇着有心人玩着词句,究问根由,未必不查出踪迹来!若只留在院中,有何益处?”就叫:“师父卖与他罢。”

  庆春买得,千欢万喜去了。其时有个御史大夫高公,名纳麟,退居姑苏,最喜欢书画。郭庆春想要奉承他,故此出价钱买了这幅纸屏去献与他。高公看见画的精致,收了他的,忙忙里也未看着题词,也不查着款字,交与书僮,吩咐且挂在内书房中,送庆春出门来,别了。只见外面一个人,手里拿着草书四幅,插个标儿要卖。高公心性既爱这行物事,眼里看见,就不肯便放过了。叫取过来看,那人双手捧递,高公接上手一看:

  字格类怀素,清劲不染俗。

  若列法书中,可载《金石录》。

  高公看毕道:“字法颇佳,是谁所写?”那人答道:“是某自己学写的。”高公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一表非俗,不觉失惊,问道:“你姓甚名谁?何处人氏?”那个人掉下泪来道:“某姓崔名英,字俊臣,世居真州。以父荫补永嘉县尉,带了家眷同往赴任,自不小心,为船人所算,将英沉于水中。家财妻小,都不知怎么样了?幸得生长江边,幼时学得泅水之法,伏在水底下多时,量他去得远了,然后爬上岸来,投一人家,浑身浸湿,并无一钱在身。赖得这家主人良善,将干衣出来换了,待了酒饭,过了一夜。明日以赠盘缠少许,打发道:‘既遭盗劫,理合告官。恐怕连累,不敢奉留。’英便问路进城,陈告在平江路案下了,只为无钱使用,缉捕人役不十分上紧。

  今听候一年,沓无消耗。无计可奈,只得写两幅字卖来度日。

  乃是不得已之计,非敢自道善书,不意恶札上达钧览。”高公见他说罢,晓得是衣冠中人,遭盗流落,深相怜悯。又见他字法精好,仪度雍容,便有心看顾他。对他道:“足下既然如此,目下只索付之无奈,且留吾西塾,教我诸孙写字,再作道理。意下如何?”崔俊臣欣然道:“患难之中,无门可投。得明公提携,万千之幸!”高公大喜,延入内书房中,即治酒榼相待。正欢饮间,忽然抬起头来,恰好前日所受芙蓉屏,正张在那里。俊臣一眼朘去,见了,不觉泣然垂泪。高公惊问道:“足下见此芙蓉,何故伤心?”俊臣道:“不敢欺明公,此画亦是舟中所失物件之一,即是英自己手笔。只不知何得如此!”站起身来再看看,只见上有一词。俊臣读罢,又叹息道:

  “一发古怪!此词又是英妻王氏所作。”高公道:“怎么晓得?”

  俊臣道:“那笔迹从来认得,且词中意思有在,真是拙妻所在无疑。但此词是遭变后所题,拙妇想是未曾伤命,还在贼处。

  明公推究此画来自何方,便有个根据了。”高公笑道:“此画来处有因,当为足下任捕盗之责,且不可泄漏!”是日酒散,叫两个孙子出来拜了先生,就留在书房中住下了。自此俊臣只在高公门馆不提。

  却说高公明日密地叫当直的请将郭庆春来,问道:“前日所惠芙蓉屏,是那里得来的?”庆春道:“买自城外尼院。”高公问明了去处,别了庆春,就差当直的到尼院中仔细盘问:

  “这芙蓉屏是那里来的?又是那个题咏的?”王氏见来问的蹊跷,就叫院主转问道:“来问的是何处人?为何问起这些缘故?”

  当直的回言:“这画而今见在高府中,差来问取来历。”王氏晓得是官府衙中来问,或者有些机会在内,叫院主把真话答他道:“此画是同县顾阿秀舍的,就是院中小尼慧圆题的。”当直的把此话回复高公,高公心下道:“只须赚得慧圆到来,此事便有着落。”进去与夫人商议定了,隔了两日,又差一个当直的,吩咐两个轿夫,抬了一乘轿到尼院中来。当直的对院主道:“在下是高府的管家,本府夫人喜诵佛经,无人作伴,闻知贵院中小师父慧圆了悟,愿礼请拜为师父,供养在府中,不可推却!”院主迟疑道:“院中事务大小,都要他主张,如何接去的!”王氏闻得高府中接他,他心中怀着复仇之意,正要到官府衙中走走,寻出机会来。亦且前日来盘问芙蓉屏的,说是高府,一发有些疑心,便对院主道:“贵宅门中礼请,岂可不去,万一推托了,惹出事端来,怎生当抵?”院主晓得王氏是有见识的,不敢违他,“但只是去便去,只不知几时可来?

  院中有事怎么处?”王氏道:“等见过夫人,住了几日,觑个空便,可以来得就来,想院中也没甚事,倘有疑难的,高府在城不远,可以来问信商量的。”院主道:“既如此,只索就去。”当直的叫轿夫打轿进院,王氏上了轿,一直的抬到高府中来。高公未与他相见,只叫他到夫人处见了,就叫夫人留他在卧房中同寝,高公自到别房宿歇。夫人与他讲些经典,说些因果,王氏问一答十,说的夫人十分喜欢敬重。闲中问道:

  “听小师父口言,不是这里本处人,还是自幼出家的?还是有过丈夫,半路出家的?”王氏听说罢,泪如雨下道:“禀夫人,小尼果然不是此间,是真州人。丈夫是永嘉县尉,姓崔名英,一向不曾敢把实话对人说,而今在夫人面前,只索实告,想自无妨。”随把“赴任到此,舟人盗劫财物,害了丈夫全家,自己留得性命,脱身逃走。幸遇尼僧留住,落发出家”的说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哭泣不止。夫人听他说的伤心,恨恨地道:“这些强盗,害得人如此!天理昭彰,怎不报应?”王氏道:“小尼躲在院中一年,不见外边有些消耗。前日忽然有个人拿一幅画芙蓉到院中来施。小尼看来,却是丈夫船中之物,即向院主问施人的姓名,道:‘是同县顾阿秀兄弟。’小尼记起丈夫赁船:正是船户顾姓的。而今真脏已露,这强盗不是顾阿秀,是谁?小尼当时就把舟中失散的意思,做一首词,题在上面。后来被人买去了,贵府有人来院查问题咏芙蓉下落。

  其实前日即是小尼所题,有此冤情在内。”即拜夫人一拜道:“强盗只在左近,不在远处了,只求夫人转告相公,替小尼一查。若是得了罪人,雪了冤仇,以下报亡夫,相公夫人恩同天地了!”夫人道:“既有了这些形迹,事不难查,且自宽心!等我与相公说就是。”夫人果然把这些备细,一一与高公说了。又道:“这人且是读书识字,心性贞淑,决不是小家之女。”高公道:“听他这些说话与崔县尉所说正同。又且芙蓉屏是他所题,崔县尉又认得是妻子笔迹,此是崔县尉之妻无可疑心,夫人只是好好看待他,且不要说破。”高公出来见崔俊臣时,俊臣又屡屡催高公替他查查芙蓉屏的踪迹。高公只推未得其详,略不提起慧圆的事。高公又密密差人问出顾阿秀兄弟居处所在,平日出没行径,晓得强盗是真。却是居乡的官,未敢轻自动手,私下对夫人道:“崔县尉事查得十有七八了,不久当使他夫妻团圆,但只是慧园还是个削发尼僧,他日如何相见?好去做孺人?你需慢慢劝他长发改妆才好。”夫人道:“这是正理,只是他心里不知道丈夫还在,如何肯长发改妆?”高公道:“你自去劝他,或者肯依固好。毕竟不肯时节,我另自有说话。”夫人依言来对王氏道:“吾已把你所言尽与相公说知,相公道:‘捕盗的事,多在他身上,管取与你报冤。’”王氏稽首称谢,夫人道:“只有一件,相公道:‘你是名门出身,仕宦之妻,岂可留在空门,没个下落?’叫我劝你长发改妆。你若依得,一力与你擒盗便是。”王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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