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要当个潇洒浪荡的红尘子!
这观音谁爱当就当!
爷不修佛了!
佛祖你听着,爷滚了!
水月观音正这么想着,一头撞进丝绢里。
……嗯?
谁在捞爷?
它被用一柄蝉翼扇,从河里湿漓漓捞了出来,此时河岸昏暗,盈满了晚风,女子的蝉紫衫也显得暧昧风流。远处是渔船的灯火,近处则绕着一两头照夜清,在她眼尾与鬓发间飞舞着,她含着笑意问,“你就是……观音三十三法相,水月观音?”
水月观音在外头还是要面子的,它趺坐在蝉翼扇上,发系宝冠,颈缠璎珞,眉眼慈悲又多情,“不知施主,寻水月何事?”
“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开诸界太平。”
水月观音:“……”
早不来,晚不来,爷要还俗不修了,你就给我搞个大的。
“不知观音意下如何?”
水月观音轻启红唇,“抱歉,爱莫能助,爷已打算滚蛋潇洒——”
不错,爷这个名头,很衬它的潇 洒气质。
刹那,照夜清飞过眼前。
河岸的月晕落入了水里,观音的慈悲唇也被红尘万丈吻住了,庄严的宝珠璎珞贴上了一个女子的胸脯,又被辟寒香的香供奉在案。
香渗渗的,怪晕的。
她将它吻入了扇里。
模样很坏。
莲花开了。
可它开的,真不合时宜。
“观音受了信徒一拜,我就当您答应了。”
水月观音被一个仙族女修捉进了蝉翼扇里,还是宝冠凌乱、红唇发肿的不堪样子,它呆呆坐在里头,不知是先扶起自己的发冠,还是遮住它那被诸天小畜生吻肿的唇瓣,它想起曾经见过男子被女子轻薄的画面,也很庄严矜持叱她一句,“登徒子!不知羞!”
“噗哈哈——”
她笑得更像小畜生了。
“那后来了?观音哥哥,后来呢?”
几朵莲花苞依偎在水月观音的脚边,听它讲那个卖鱼少年邂逅王侯少女的故事。
“少年在岸边遇见少女,还有定情一吻,那他们成婚了吗?”
“没有,少女继承了王位,她心里装着天下与苍生,她很忙,没有空成亲,至于少年……”水月观音坏心眼挑起眉梢,“嗯,他卖鱼失败,皈依佛门去了,不吃鱼了,改敲木鱼了,笃笃笃,喏,是不是这个声儿。”
“哇——”
“观音哥哥骗人!这一点也不圆满!”
花苞们纷纷抖动,哭出朝露。
老龟远远就听见了哭声。
“这又怎么了?”
老人参老神在在,“是水月观音吧,自从天道开万界,诸界安分守己,它无架可打,又去蒙骗小莲花们了,噢,罗汉们说,水月观音最近手痒,想偷它们的朝露来研墨汁。”
老龟:“……”
连小孩子们也骗,这尊水月观音是真闲。
小莲花们被水月观音气跑了。
淡青色的莲海又只剩下水月观音一尊菩萨了,它自言自语,“爷可真不潇洒。”
它在帝绯红面前,从不说这些混账话。
帝绯红眼里的水月观音,就是水中月,楼中佛,慈悲为怀,最爱众生。
可她不知道,在入她扇的前一刻——
它是准备离弃众生,死在红尘里。
菩萨有无数次低眉,但观音只能有一悔。
它在这一悔的中途,开了一朵莲,于是为了帝绯红的众生宏愿,它舍了千灯与桃花,舍了烈火与人间。
重证菩提。
再入我佛慈悲。
她却说,“我若为天道,当不为情爱所累。”
她修无情,将无所爱,将无所痛,将无所求,将无所怨。
什么都不要了。
水月观音缓缓沉到莲花池底,宝冠离了青丝,璎珞也碎在胸前,它柔软且不做抵抗地落入淤泥里,任由身旁万物生长,它静静看着金乌西坠,又换上了月白色的沉霜羽。它又一次被枷锁困住了,困在这冷水冷月之间。
只是这次,它是心甘情愿。
观音悔无可悔。
不过,待她回来,它一定要问她。
“云外寺的桃花,开了吗?”
“万国的般若灯火,是不是人潮汹涌?”
它还想问。
你……想我,佛了吗。
在桃花未开的雾里,灯火未燃的暗处。
观音不想众生,竟想着,它的众生之上。观音三十三相, 水月最闲,最爱美,最自恋。
也最不靠谱。
这是梵宫诸佛、诸菩萨、诸罗汉、诸僧众一致对水月观音的评价。
这尊观音很懒。
它白日里从不见客, 也不去听众生芸芸的心声,其余的三十二法相观音忙得秀发都要秃了,杨柳都要枯了, 它就在梵宫的青莲池里睡着它的春秋。
天光云影处,夏夜流萤时,最是凉爽舒畅, 可以做好几个美梦。
可惜观音无梦。
水月观音不无遗憾地想。
它的兄弟姐妹里, 有一尊是正气凛然的白衣观音,为了超度孤魂野鬼,菩提都被白衣观音盘出包浆了。有一日,白衣观音手抚零落秀发, 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悲痛不已, 它觉得自己是时候该找个帮手了。
白衣观音的法驾就到了梵宫, 苦口婆心地劝说水月观音跟它一起拯救众生。
“你成天在这里睡, 又有什么益处呢?”
水月观音一双雪白裸足缭绕着渺渺烟水, 优雅行踏在青色莲海之间。
“哥哥莫急,我在等一朵莲花开。”
细眉,红唇, 端庄典雅,男女莫辨, 好似一副明澈空灵的画卷, 水月观音伏下腰, 捧起一朵未开的青苞, 它眉间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等这朵莲花开,天红,众生亦得救。”
它慈悲地说,“我已许下宏愿,唯到了,诸界要开太平之际,我将离水,弃月,舍我一身,殉天地,祭众生!”
宝相庄严,掷地有声。
白衣观音大受震撼。
原来是它错怪了惫懒的水月了吗?
它竟有如此觉悟!
白衣观音热泪盈眶,“好弟弟,我一定要告诉哥哥姐姐们,它们往日里都小看你救济众生的决心了……”
水月观音愈发飘渺清典,“哥哥,你知道便好。”
花苞摇动,口吐人言,“白衣观音哥哥,你上当受骗啦,水月这是在唬你呢!昨夜我在此地安睡,这水月掐指一算,说是明早必有横祸,特意一夜不睡,借来好几卷经书,打了整晚的腹稿!”
水月观音:“……”都是一个池子里的朋友,为什么就不能多包容点呢?
白衣观音:“……”呵,这次长进了,还记得借经书来装一下门面了。
半个时辰后——
“白衣何在!”
“菩提是我!”
“水月你个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你敢骗你哥我阿弥陀佛超度你……”
一群罗汉顶着几片荷叶,悄悄围观了观音法相的惊天大战。
自己暴揍自己,不愧是狠观音啊。
最受伤的是梵宫的老龟,它一看到青莲池的惨状,就没剩几朵好莲花了,它龟壳一翻,痛苦抽搐地说,“参啊,阿参,老龟我喘不过气了,要离你而去了,老龟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按时吃斋饭,多长点灵肉,我的龟徒龟孙就靠你照顾了……”
龟徒龟孙们欲言又止。
虽然是这样叫的没错,但青龟大师父,我们总感觉你在骂我们耶。
老人参翻起根须,表示我好残忍好冷酷。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骗我的须须,还趁我沐浴天地精华之际,使用无痛灵剪,咔嚓了好几根美须。
此仇不报,誓不为参!
“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让青龟师父见笑了。”
白衣观音足踏云雾,施着佛礼,一派清雅之象。
老龟探出头来,搓了下前肢,“水月观音能寄身于我梵宫,实在是我梵宫之幸,这青莲池……”您看,是不是该给点修缮的费用?
白衣观音微微一笑,另一只手拖着水月观音的脚踝。
水月观音懒懒打 了个呵欠。
“啊,这池啊,先赊着吧。我要带水月去外面修行,多则万年,少则千年,您保重。”
咻。
云雾炸开,留下一瓣莲花。
真观音,从不回头。
老龟目瞪口呆。
这观音还带赊账的吗?!
老人参幸灾乐祸,“老龟,我跟你说过了,不要贪心,这群观音,看着慈悲貌美,最是面软心黑,干架是天地诸界第一狠,却比我老参还抠门!反正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问你敢问观音要账不?”
老龟:“……”
扎心了,老龟要命,老龟不敢。
没过半日,水月观音又游回来了。
罗汉们很是震惊。
“水月姐姐,你哥哥放过你了?”
水月观音哦了一声,懒懒道,“它没同意,于是我把它揍了一顿,变成一条白蚯蚓,切成五六段,扔进金刚河喂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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