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邺城里, 东宛宫中。
天刚刚下了雨,一名少年行色匆忙地进入一处内宛, 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猛烈咳嗽。
曾经的东晋太子司马绍来不及脱履,便直直入内,就见父亲撑在榻上,几乎咳地要昏迷过去。
“父、父王,你怎么样了?”司马绍急忙上前给他顺气,好半天,才见司马睿的咳嗽平息下来, “我已请了大夫,他等会就将过来。”
司马睿挥挥手:“一点老病, 如今家中沦落,还是莫要再惹人注目了。”
司马绍叹息一声:“父王你的身体要紧。”
司马睿无奈地摇头:“都到这个境地,吾若早些去了, 也多省些麻烦。”
司马绍转移话题道:“父亲, 吾欲居家迁去北方,回琅琊旧地,你看如何?”
“嗯?”司马睿皱眉道, “可是有人为难你了?”
“并无, ”司马绍苦笑道, “然如今城中诸世家,皆视我等为蛇蝎,若久留于此,难免不生事端啊。”
历来,王朝遗民都是最大的靶子,一遇到谁人有反心, 便会拖着前朝血脉出来竖旗,不说汉献帝楚义帝这些古人,前两年,不还有司马邺那个倒霉蛋被强行立为皇太子么?
尤其是如今女帝还在建邺,他们一家人便活得心惊胆颤,就怕哪个家族想不开,前来私会他们司马家复辟。
“依你之见呢?”司马睿虽病重,也懂得这些道理。
“听闻再过些日子,女帝便将起驾回蓟城,若如此,不妨与王驾同行,一来表示归顺,二来也离开江南这是非之地。”司马绍小心地看着父亲,目光有些忐忑,低地道。
“不必试探,”司马睿长叹道,“吾已再无称帝之心,你此阳谋,也算可行,便如此吧。”
女帝虽然一直没对他们司马王室做什么手段,只是闲置不顾,但却不可能真将他们留在江南,留下隐患,起驾之时,必会处理他们,与其如此,不如主动示好,像吴王一家那样,在没有什么牵连的北方安稳生活。
儿子担心他还想留在南地,却是多虑,他当这皇帝一年,就已经去了半条命,不是权臣就是强帝,还落个亡国之君的名声,他都四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折腾的。
司马绍顿时轻松起来:“父王英明。”
两人又说了一会私话,司马绍起身,让父亲好好休息,便去了妻子那里。
他的妻子庾氏正在婴儿床前缝些小物,见夫君前来,立刻起身相迎。
司马绍一边小声抱怨她行礼的习惯还没改过来,一边走到婴儿床前,逗弄自己刚刚满月的女儿。
“家兄先前来过,”庾氏小声道,“你没遇到他吧?”
“未见,他必是走的角门,可不是躲着我,”司马绍轻蔑一笑,又安抚妻子道,“你不必忧心,北地物产丰盈,道上的水路也不怎么颠簸,兴男虽才百日,却也健壮,必不会有事。”
“嗯,这便好,只是,”庾氏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我闲来算了算,家中大小老幼,主子便有六十余,大小婆子、门房、侍卫,加起来有六百多人,这路上用度倒还是其次,但蓟城里,若购要购得六百余人的大宅,还得要二十万银钱,加上那边物价,每日菜蔬、衣物,这只出不入,怕是难以维持啊?”
她还拿了一个账本,递给夫君。
“咱们宫廷中的财物还有不少,坚持数年都可,先前吾友王悦建了只海船商队,我也曾入过一股,养家大可不必担心,”司马绍认真翻看着账本,一边安慰她,一边困惑道,“倒是夫人,为何对这蓟城物价如此清楚?”
庾氏道:“从这书里。”
说着,便拿了一本被翻得有些破损的书籍,上边写着《数字与家账演算——北方出版社》,其中以蓟城物价为例,细细写着记账之法,还洋洋洒洒地的在封底标注这些是北方人都要学的东西,感谢汇编的那些作者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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