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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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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拖着纳兰君让袖子便奔向殿外,出了殿门,侍卫团团涌上护住,他才松一口气,抹一把汗道:“万幸没事,陛下……下下下……”

  他声音忽然顿住,眼珠子渐渐鼓起,眼神惊骇欲绝。

  身边,被他紧紧抓住袖子拖出殿来的,竟然不是纳兰君让,而是一个侍卫,那侍卫满面铁青,表情僵木,竟然已经被毒物蜇伤,根本不能说话。

  石沛这一惊如五雷轰顶——抓错人了?怎么会?当时自己明明记得陛下的方位!那……那现在陛下人呢?

  “进去!进去护驾!”石沛大惊之下,不顾毒烟未散,一步又抢了进去,上头视线清楚,他头一抬反而先看见君珂,在殿顶窜来窜去,还在灵活地躲避那四处翻飞的大网,他急急低头,屏息寻找纳兰君让,忽听低笑声响,分明是沈梦沉的声音,“莫担心,你们陛下好端端地呢。”

  他声音一出,粉色浓雾便似被刀劈开一线,现出他的位置和周围场景,沈梦沉笑意自如,正紧紧抓着纳兰君让的脉门。

  石沛脸色死灰,不敢再上前一步,沈梦沉斜睇他一眼,笑道:“莫慌,我对陛下可没恶意,杀了他我也出不了大燕呀,没事,就是请他将君皇后送给我,顺带亲自送我出大燕便成。”

  “放开陛下!”石沛怒喝,远处,步伐连响,兵甲撞击之声清越,更多的皇宫侍卫和亲军正赶来包围凤藻宫。

  沈梦沉理也不理他,安然立在一地毒虫中,仰头看着上头还在窜来窜去的君珂,笑道:“小珂这么飞累不累?下来,我给你松松骨。”

  他说“下来”两字的时候,君珂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已经力竭,身子正往下一沉,听见这一句,她冷哼一声,深深吸气身子一旋,竟然又往上拔高三尺。

  只是这一拔,拔苗助长,下一瞬她内力耗竭,不得不流星般下坠,底下沈梦沉笑得艳丽而满意,衣袖一振,一截彩练自袖中飞出,直缠君珂脚踝。

  君珂半空身子一滑,彩练贴着她鞋底飞过,然而那彩练似有灵性,霍然一个转折,如一条毒蛇般竟然又倒射飞回,霍霍两声,已经缠上她的脚踝,沈梦沉吃吃一笑,彩练一收,君珂直坠而下。

  呼地一声,眼看君珂就要撞上沈梦沉,沈梦沉身后随从上前一步要接,沈梦沉似乎微一犹豫,看看自己左手侧的纳兰君让,终究不舍得也不放心重要人质给属下掌握,拖着纳兰君让上前一步,右手衣袖一卷,想要接下君珂。

  就在他将要触及君珂鞋底的那一霎。

  纳兰君让忽然头向后一仰,砰一声,又撞在了那多宝架上!

  哗啦一响,那今天特别忙的多宝架,终于撞碎,架上不多的几件古瓷玉器,都摇晃坠落,其中一个玉瓶尚未落地便炸开,一溜金红的火星一闪。

  哧哧一响,殿中始终迤逦不散的烟雾忽然一散,遍地毒虫潮水般涌开,慌乱四逃,那点似火星非火星的东西在沈梦沉和红门教徒头上一炸,一股奇异的香气散开,连一向随意从容的沈梦沉眼神里都露出惊慌和疼痛之色,手一松。

  “砰。”一声,纳兰君让一个重重肘拳,正打在沈梦沉那流动晶红的胸口,沈梦沉身子向后一仰,忽然底下哗啦一响,脚下地面石块撤开,现出一个洞口,沈梦沉正在后坠,猝不及防,呼地一下就掉了进去。

  他掉进洞中那刻,手指迅速反撩,犹自想要抓住纳兰君让,纳兰君让在洞口出现那一霎,早已纵身拔出腰后的匕首,一脚反踢,踢在他膝盖上,随即单手一抓,正好抓住掉落的君珂,匕首一挥,缠住君珂的彩练断落。

  沈梦沉犹自不死心,人在坠落,衣袖红光一闪,又是一道彩练飞出,这回缠住了君珂手腕,君珂要么被他拉下,如果不想也被拉入陷阱,就得全力上提,他便可以借力纵出。

  君珂目光一闪。

  此时她脸朝下,正对上那人容颜,当此危急时刻,他宜嗔宜喜眼眸依旧没有惊惶之色,只那般深深将她凝望,眼神闪动,似乎比起自身安危和能否脱困,他更想看她如何抉择。

  看她是宁愿助纳兰君让将他困住,还是宁愿救了他一同对付纳兰君让?

  兔起鹘落,闪电须臾。君珂几乎没有犹豫,霍然齿关一并,“咔”一抹雪光自齿缝射出,将系住手腕的彩练再次割断。

  沈梦沉失去最后凭借,落下。

  如玉面庞,风流眼眸,落入底下黑暗渊深的背景里,恍惚里那眼眸深处,熟悉笑意重现,几分讥嘲几分落寞,几分淡淡的凉。

  “哗啦”一响,沈梦沉落下后,一道铁板轰隆一声平盖过来,遮住了君珂视线。

  君珂此时双脚落地,在陷阱边缘,腰后已经顶了几柄刀剑,纳兰君让站在她对面,默默望着她。

  君珂望望天又望望地,四周雾气未散,头顶巨网游离,满地毒虫死了大半,多宝架散成木条,脚下还有一个已经恢复原状的陷阱,再加上先前沈梦沉出来的内室肯定还有地道,这哪里还像一处皇后宫室,简直就是一个机关窝,天知道堂堂皇后宫殿,怎么会有这么多古怪设计?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纳兰君让淡淡道:“凤藻宫是历代皇后固定居所。”

  他说完这句就不肯说了,君珂听得莫名其妙,皇后?皇后怎么了?皇后就该机关多?

  想了一会浑身汗毛忽然一竖——历代皇后?

  宫闱向来多隐秘,内宫是皇家最黑暗最机诈倾轧最烈湮没人命最多的地方,历代皇后为了巩固后位,排除异己暗除人命的事不知做了多少,尤其近几代皇后,多半都出于沈氏,沈家女人何以一直能稳居后位?历代皇帝明明每代都有新宠,为何始终不能取代沈氏?就连当初沈皇后,如今沈太皇太后,她在位时整天病怏怏的,后宫不知多少人觊觎后位,但那么多年,该死的死不了,不该死的偏偏都莫名其妙死了,她还活到了现在,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君珂眼角一瞥,瞥到了多宝架后那个夹层墙,眼角立即抽筋般一跳。

  那夹层墙里,原本有许多毒虫,此时毒虫已去,剩下的白惨惨发着磷光的东西,赫然是……骨架!

  砌在墙里用来养毒虫的人骨!

  君珂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也算久经风浪,见识过血腥战阵,可是此刻在这华丽宫室里看见这一幕,依旧心底发寒,惊悚到不敢置信——当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皇后竟然变态到这个地步?在自己宫室里砌尸入墙养毒虫日日相伴?这位难道是金老爷子《连城诀》里那位砌尸的戚长发转世么?

  纳兰君让看着那夹层墙,脸色也很难看,他并不认为这是沈皇后手笔,一个女人再可怕阴毒,也不会在自己的宫室里留下这么个绝无好处的东西,只怕还是当年深受她宠爱信重、可以自如出入她宫中的沈梦沉的手笔。

  这样的东西养在宫里,毒气散发,沈皇后的病哪里好得了?

  这个人……真狠……

  纳兰君让有些唏嘘,随即又有些庆幸,他继位后,曾对当年宫闱的一些秘事做过调查,其中便有沈皇后宫中机关密道的消息,也是刚刚得到不久,今日前来皇后宫中,本就想找个合适理由,来劝说她迁宫的,谁知道阴差阳错竟出了这事,沈梦沉君珂竟然齐集皇后宫中,他灵机一动,正好借皇后宫中机关,将计就计假作被沈梦沉擒住,顺势出手,终于套住了这只奸猾又胆大的狐狸。

  他微微舒了一口长气,转头看君珂,君珂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一触,立即各自让开。

  纳兰君让一口出来的长气出到一半,霍然又吸了回去,只觉得胸臆间说不出的堵塞难受,只好不看她,闷闷地盯着她身后一根柱子,道:“今日委屈皇后了,皇后放心,只要你不寻思逃走,朕也自不会为难你。”

  他此时以敌国君主身份说话,自然得称呼君珂为皇后,但这两个字出口,又觉得灼心,想要的皇后做了别人的皇后,自己的皇后却……他眉间微微一黯,像沉了这日昏黄的夕阳。

  君珂笑一笑,似乎对自己身陷敌国毫不在意,却诚恳地道:“陛下想要我合作否?”

  “想。”纳兰君让言简意赅。

  “沈梦沉现在你手。”君珂道,“柳氏夫妻却在沈梦沉之手。我很担心他拿柳氏夫妻和你进行交换,我一句话说在前头,你得保下柳氏夫妻,若令他们有一丝伤损,那我也难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纳兰君让沉吟了一下。

  擒获沈梦沉,等于掌握西鄂柳氏夫妻,朝中若知道,必然奇货可居,不肯放手,然而他不过略一犹豫便即点头,“我应你。”

  君珂一笑,缓缓转身,背对他,手一撒。

  “好。”

  大燕皇宫外廷西侧,原本是车马局和药监局所在地,后来两局迁址,留下的房舍进行了改造,上盖高墙,深挖地下,上设火炮,下架刃沟,建筑了一座警卫森严的皇家牢狱。

  大燕第七代皇帝暴虐,又认为皇族尊贵,不能押送有司牢狱,污浊了尊贵的九蒙血统,为此特建皇狱,专门用来囚禁犯罪的皇子后妃,皇族大逆。

  进这座规模不大却建制森严的牢狱的人,向来没有活着出来过,后来因为传说闹鬼,停用了一段时间。鼎朔三十五年,被削藩的浙东王入京后,交联群臣,甚不安分,纳兰弘庆将他关入天牢后,居然还有人为这位富甲天下的王爷通风报讯,无奈之下,纳兰弘庆启用了这座宫中牢狱,直至将浙东王庾死狱中。

  在这座牢狱中,最可怕最严密的就是“悬狱”,那牢狱不过一个四四方方大笼子,以生铁所制,悬于半空,上下皆以粗如儿臂的锁链系紧,人在其中,晃荡不休,一旦轻易移动,扯动机关,上头会立即倾覆下火盆,而底下也会地板翻开,露出刀坑,要么烈火临头,要么万刀穿身,人进了此处,动一下也难能。

  而四面对着悬狱都有弩弓箭楼,一样的连动机关,悬狱但有大动,弩箭攒射,狱中的人顿时便会成了靶子。

  据说当初浙东王那武艺不凡,骄横跋扈的世子,就是死在悬狱中,死于乱箭,浑身插箭直立不倒,形如刺猬。

  时隔数年,此地迎来新客人。

  淡淡的灯光照射着半空晃荡的悬狱,狱中竟然并不如想象中恐怖阴森,软毯罗枕,新鲜瓜果。毯枕之上,有人悠然斜倚,以肘支臂,闲闲翻书,偶尔拈起一枚葡萄,晶莹淡绿的葡萄汁水盈盈,映指尖修长。

  四面紧张的呼吸细细,似乎有无数人在此地监视,压迫得呼吸也似要断,这狱中囚徒,却好整以暇,自在得好像在自家的御花园。

  远远的台阶上,有人默然伫立,暗影里银龙蟒袍光芒低调而奢华。

  纳兰君让已经观察了沈梦沉好久,观察他这位舅舅,乍然堕入死地,依旧气定神闲,是故弄玄虚,还是当真万事都在掌握中?

  纳兰君让今日擒了君珂和沈梦沉,可谓功德圆满,但他却没有将君珂被擒的消息放出去,只说擒了大庆皇帝,朝中已经因此引起轩然大波,三位内阁大学士都先后匆匆赶来求见,纳兰君让在书房秘密接见,一番面授机宜,大学士们辞出,只说大庆皇帝现在秘密关押,由陛下亲审,其余讳莫如深,一句也不肯多说。

  这是纳兰君让的意思,他要趁此机会理一理朝臣,沈梦沉早先就是大燕权臣,在大燕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虽然他如今已经另外建国多年,但当初的旧势力是否还在?燕京乃至朝中是否还有人为他所用?这一直是纳兰君让心中的一个结。而如今,沈梦沉出入燕京乃至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也间接证明了,他在大燕依旧有不弱势力,这让哪位皇帝能够安睡?

  如今放出大庆皇帝被擒,正被密审的惊天消息,必然会引起朝中暗流涌动,到时候,会有鱼儿上浮,会有钓饵漂水,之后分类甄别,理清朝局人事,正可以顺势而为。

  暗影里他并没有走下去,只是向着身后人做了个手势,随即无声无息走了出去。

  灯光渐渐熄灭。

  守狱官莫少成躬身送走皇帝,在黑暗中立了一回,看着和御驾离去相反方向,有人步履轻捷,款款而来。

  莫少成一瞬间脚步一撤,似乎想要避开,然而终于无声苦笑,继续站在原地。

  那人行到近前,没有说话,手腕一翻,一枚玉牌在夜色中幽幽闪光,莫少成始看了看,微微让了一步,向牢内走去,来人跟在他身后,微微外撇的八字步,行动无声。

  莫少成进入牢狱,对上头四角道:“陛下有令,今晚轮番换防,你等先撤下,四更之后再来接防。”

  上头微有响动,似乎有脚步声离开,这间牢房形制特殊,所有守卫都在上头,底下不设守卫。

  等人都走开,莫少成对着身后那人抬了抬下巴,那人还是那不急不慢的步子走了出来,淡黄灯光照着他青紫色束朱带的衣袍,是有品级的大太监。

  那太监行到悬狱下,对上头躬躬身,低低道:“主子命奴才来问陛下,一切可好?”

  沈梦沉犹自在看书,看也不看他一眼,“甚好。”随即又笑了笑,“就是睡觉不太舒服。”

  那太监似乎叹息一声,腰弯得更低,声音也更轻,“主子请问陛下……如何才肯?”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沈梦沉却似乎听懂了,翻书的手指一顿,灯光下碧玉扳指闪出一道幽浮的光。

  随即他抬起头来。

  没过多久,太监匆匆而去,没入夜色之中,回到自己的小院,放飞了一只信鸽。

  这只鸽子在飞过皇宫宫墙的时候,被一支弓箭给射了下来,没多久,一只一模一样的鸽子,携着似乎没有动过的信,又再次腾飞而起。

  当晚,纳兰君让回了自己寝殿,紧闭殿门,吩咐所有人都不许打扰,连亲信石沛都在殿门外守候。

  纳兰君让进了内殿,在榻前坐下,榻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双便鞋,鞋底是硬木底,雕着精美的寿字。他取鞋,在踏板上似乎随意地敲了三下,第三下咔嗒一响,鞋底忽然卡在了踏板上,随即踏板之下轧轧连响,现出一方阶梯。

  很巧妙的机关设计,皇帝的鞋子也是专人管的,其余人不能随便动,这管鞋的太监便是每日摆放十次这鞋子,也没能想出,这鞋底的寿字是开启机关的钥匙。

  纳兰君让下阶去,转过三道转折的门户,底下一个静室,布置精雅,布置精雅,牛油蜡烛灼灼燃烧,垂帐丝幔,绣榻锦褥,赫然皇家居室千金闺房,只是一道顶天立地,窄得蛇都过不去的铁栅栏,破坏了那份娇柔旖旎的美感。

  室内床榻俱全,有人酣然高卧,纳兰君让立在阶梯上,注视那沉睡的人,锋利的眼神渐渐柔和。

  半晌他低低叹息一声,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君珂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坐起身来,纳兰君让细细打量着她,眼神里淡淡欣喜,道:“三年不见,你倒胖了些。不过睡觉还是和当年一样,特别警醒。”

  听他提起当年,君珂的眼神也微微一软,随即微笑,“你也不错,气色甚佳,今天……令你皇后产生误会,抱歉。”

  纳兰君让眉头微微一皱,苦笑道:“我们可不可以不提她?”

  君珂不说话,手指无意识扭着被角。时隔三年,两人再次相对,都觉得尴尬,当年敌对立场,到如今越发鲜明,似乎怎样说都有隔膜,怎样做都带敌意,就如那一道铁栅栏,森冷横亘了彼此的眼神。

  “君珂……”很久之后纳兰君让开口,语气轻得像风。

  这种语气听得君珂心中一跳,忽然便想起当初沼泽边居住的那三年,有一次村长生辰,硬邀了他去喝酒,一伙人不怀好意将他灌醉,想要把他和村长女儿送做堆,还是自己去把他给背回了他的棚子,那晚月色朦胧,他斜斜坠在她肩上,腿太长,险些拖到地上,她怕他掉了,伸手去托他的肩,不小心托到了他的脸,他不知是酒醉还是清醒,就势将脸靠在了她的掌心。

  他的热气吐在耳后,拂得鬓发碎发细细作痒,掌心里的脸滚热,她不自在地要拿开手,他却一偏头,压着。

  晚风过了草甸,淡绿的草尖在朦胧月色下泛浅银色的光,远处的青山靛黑在夜的边界里,在银光的尽头沉稳涂抹巍然的轮廓,他的轮廓盖住了她的身影,额头那般滚烫地压着,指尖忽然湿润,原来是被他咬住。

  “君珂……”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喊她,低,荡漾如银色草尖。

  那一夜他似醉非醉,在她耳边如梦呓,“君珂……这世间丘壑,天下经纬,都在我胸中,原本再无多余位置,但是或者可以再装下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那一夜她额头微微出了汗,却不知是被酒气熏染还是被谁给吓的,忽然便清脆地笑起,说,“说个事儿你听,以前我呆的地方,房子都是论面积来卖的,桌面大的地方就要一个月的薪俸,房子是最昂贵的消费品,我们研究所批的地皮不够,经费不足,房间很紧,多少年我都和同伴四人住一间房,四个女人的东西堆得没法下脚,每次在网上看家居装修那些别墅豪宅,我就特别羡慕,居住面积不够,不利于生存指数啊呵呵,后来我就想,以后我发财了,自由了,我要一栋大大的房子,每个房间都可以打桌球,睡觉想横着就横着,想竖着就竖着,开阔,畅朗,不要那么多东西挤着……”

  那一夜他在她肩头迷迷糊糊,“君珂,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说,”她笑了笑,停了脚步,月色毛玻璃似的晕着,边缘浅浅一线红,像思念欲泪的眼睛,“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想要的人,和我想要的房子一样,没有那许多杂七杂八的阻拦在那里,全部的,通通彻彻的,都是我的。而不是只能占一个角落,对很多事情,很多东西让步。”

  他在肩头沉默,久到她以为他睡去,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他叹息若吟,“悔不该当年带你那一场酒宴……”

  一句至此没了声息,一生里唯一一次坦白表白和委婉拒绝,从此止步于他的自尊,那晚的月色始终没有被天光擦亮,在那漫长的三年里,都没有。

  一转眼流年已远。

  “嗯……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在纳兰君让开口之前,君珂抢先问了一个煞风景的问题。

  纳兰君让的神色似乎黯了黯,良久之后,自失一笑。

  何必来这一趟呢,明知道答案的。却还是不死心,像患了重病的人,见着医者便希望那是救赎。

  他遇见她,就像遇见劫数,总变得不像自己。

  “大燕和尧国如何走下去,朕便如何待你。”

  步履沉沉,门户依次关闭,她缩了缩肩,在黑暗中不语。

  他敛了眉,回到空寂的寝殿,禁不住一声长吁。

  长吁未毕,忽然听见“嗒”地一声轻响,纳兰君让脸色一变,伸手一抄,一枚去掉箭头的短箭,落在他的掌心。

  纳兰君让轻轻“咦”了一声——这是大燕皇宫,禁卫如云机关密布,这是何方高手,出入宫禁不惊他人?

  他掠出殿外,只隐约看见一道黑影,电射而去,果然极其高妙的轻功。

  身边人影连闪,他的十八近身侍卫出现,看见他手中的断箭,既惊讶又不安,急忙要追。

  纳兰君让想了想,却摆了摆手,“不必了。”

  他回转殿内,取出断箭,箭内中空,捻出一卷小小的纸条。纳兰君让读完纸条,眸底闪过惊讶之色,又隐隐有一丝兴奋。

  他拿着纸条沉思良久,又将自己的亲信近卫叫来,殿门重闭,帘幕深垂,很久之后,灯光才熄灭。

  天,渐渐亮了。

  第二日,纳兰君让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公布了大庆皇帝被擒的消息。

  这个消息,立即引起了朝堂沸腾。一部分人表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沈梦沉居然自投罗网,大燕自然趁此机会可以夺回冀北,将昔日国土重新收回;另一部分则表示既然掳获大庆皇帝,不如好生利用,挟制沈梦沉号令大庆军队,先和大尧互相消耗再说。毕竟红门教徒号称百万,都忠于沈梦沉,在大燕的势力也没有完全清除,一旦贸然杀了庆帝,只怕红门教徒立即造反,引起局势动荡,不利于当前战事;更有人突发奇想,表示要以沈梦沉为质,驭使妖邪善于暗杀的红门教徒混入尧国行刺尧帝……

  纳兰君让不置可否,冷眼旁观,他手下的密卫则潜伏殿内,拿着百官名单,根据往常侦缉得来的消息和今日众臣言行,进行对照推测,不住在那份红底黑字的名单上勾画加注……

  下朝之后,自有密卫进行进一步查探,来确定哪些人确实是公忠体国,哪些人却是推波助澜,还有哪些人别有心思。

  一个朝会几乎开了整整一上午,中午大家都饥肠辘辘之后才散朝,纳兰君让刚刚下殿,就看见自己的定和殿大太监等在玉阶之下,急得挤眉弄眼团团乱转,却不敢进殿一步。

  大燕严禁后宫及太监干政,品秩再高的太监,也不能进入议事大殿。

  看见纳兰君让终于散朝,那太监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急急施了一个礼,附在纳兰君让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纳兰君让眉毛骤然一挑。

  “皇后出宫了!?”

  “是……”那太监苦着脸俯伏在纳兰君让脚下,“太皇太后亲自出面,宫中上下,不敢抗旨,皇后,已经被太皇太后接出宫了!”

  “祖父!孙儿此言千真万确,皇后……皇后确实断臂,仓皇出宫,孙儿如果不是有人相助,此刻也必然还在宫中,不得自由!”韦应跪在定国公膝下,扯着他的袍角,哭得眼泪连连。

  定国公端坐在椅上,脸上气色青白交错,十分难看。

  韦应说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韦家从龙重臣,勋爵代表,公侯世家,在朝在野都拥有绝大的影响力,且世代忠良,从不涉入党争,任何一位帝皇,只要他不是痴傻儿,都不会不尊重这样的庞大世家,合则两益,分则两害,当今英华内敛,怎么会戕害皇后,软禁韦家子弟,无缘无故触怒韦家?

  一想到宠爱的孙女断臂,定国公便觉得心痛如绞,再想到这件事如果是真的,之后韦家该怎么办?皇后未曾听闻有任何失德之处,如有失德之处,宫中也早已传韦家人申斥,如果毫无动静,冒出这事来,叫人怎么想?

  千想万想都觉得不可能,可便给韦应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编造这样的事,定国公韦一思心念电转,已经在思考,是先下手为强,纠合交好勋爵向陛下直接询问,还是早做打算,为韦家避祸?

  半晌他推开韦应,声音沉沉,“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祖父!”

  “休得多言!”定国公拂袖而起,“此中定有隐情,陛下绝非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你不要中了别人的彀!”

  “祖父,这都是我亲身经历,昭兄弟也当值,他也在场!”

  “闭嘴!”韦应声色俱厉,随即转头对呆若木鸡的几个儿子道,“随我进宫,咱们求见皇后娘娘去。”

  韦国公在朝中无职,但几个儿子,一个在吏部任侍郎,一个在五军都督府任都督佥事,还有一个外放巡抚,最年轻的小儿子,现在也是兵部给事中,可以说一门煊赫,文武兼备。

  几人穿戴齐整,正商量如何递牌子进宫,蓦然步声杂沓,府内的大管事奔了进来,神色仓皇,眼下犹带泪痕。

  韦国公心中一跳,这是跟随他久了的老人,当年战阵都见过,最是沉稳妥当,何曾见过他如此府内狂奔,仓皇失态?

  心中一凉,眼前便有些发黑,韦国公赶紧扶住桌子,定定神。

  “国公,国公……”那管事抖着嗓子,“皇后……皇后娘娘回来啦……”

  若在平时,这一声不知该有多欢喜,此刻最后几字竟然破音,带着哭腔,堂中的韦家头面人物,都是官场久混的人精,此刻听得这语气,便知道大事不好,人人僵在当地,面色惨白。

  还是韦国公老当益壮,稳得住自己,跨前一步,道:“娘娘呢!快快迎进来!”一边低声道,“振儿,你立即去前院,现在开始,韦府不接待任何外客,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择儿,你召集全部护卫,护在定心堂附近,谁也不许靠近!”

  两个儿子领命而去,留下来的是韦芷的亲生父亲,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韦扬,立在当地,脸色发青。

  两乘小轿一直抬到韦府内堂,韦国公父子三代抢上一步,原以为两乘轿子,其中一辆必然是凤藻宫女官,不想前头那轿子帘子一掀,出来的中年女子,微微苍白,凤目含煞,赫然是沈太皇太后。

  韦国公惊得险些忘记跪拜——太皇太后不是该在外城离翠别宫居住么?怎么会陪着皇后,出现在这里?

  沈榕却没让他大礼参拜,自己行到堂中,迎着韦家人愕然而又不安的目光,微微含泪,道:“芷儿那可怜孩子,本宫冒险给接出来了,你们……去看看她吧……”

  韦国公心一抖,顾不得礼仪,快步抢到第二辆轿子前,轿帘一掀,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

  蓦然一声惨呼,一个匆匆赶来的贵妇,挣扎着挣脱丫鬟嬷嬷的搀扶,向轿子扑了过来,忘记礼仪,从韦老爷子胳膊下钻了进去,看了皇后一眼,大叫一声:“我的儿呀——”便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晕去的正是韦芷母亲,韦扬的夫人,韦扬此时也扑了上来扶住妻子,看见爱女断臂,老泪纵横,一时众人惊慌悲恸,搀扶的哭叫的撒着手不知道干什么的,又一阵鸡飞狗跳,韦国公霍然回身,大喝,“统统下去!”

  他一喝,哭的叫的都吓了一跳,齐齐闭嘴转头看他,眼看老爷子面如重枣,白髯无风自动,已经到了爆发边缘,都不敢再发出声音,韦扬叹息着挥挥手,令人将夫人送入内宅,嘱咐,“不得对内宅女眷多提一个字。”

  这种世家大族久经风浪,最初的惊慌过后都很快调整过来,等韦家父子回到堂上,四面已经恢复安静,只是那安静里,含着几分肃杀的味道。

  韦皇后被直接送入后堂疗治,她神智晕迷,含糊呓语,不住惊叫,“……你骗我……你骗我……啊……是你……是你要杀我……爹爹救我……祖父救我……救我!”

  最后一声凄厉嘶哑,颤颤如落花,半截手臂在半空茫然地挥舞,舞一段绝望而凄伤的轨迹,韦国公老泪滚滚而下,凝视孙女良久,一捂脸,挥了挥手。

  皇后被送入内宅,韦国公再回首时,除了眼睛发红,已经毫无异状。他凝视着堂上太皇太后,一步步走了回去,每走一步,眼底泪痕渐渐干涸,神情却越发冷峭。

  这锋隐多年的老臣,此刻,好像被孙女的血,再次洗了长刀锈迹,寒光乍现。

  堂上,沈榕静静端坐,凝视着看似安静,其实已经处于暴怒状态的韦国公。

  她今日来,也是行险,昨夜沈梦沉被擒下狱,她当即命宫中亲信前去探看。她掌握宫禁垂二十年,母仪天下,稳控后宫,以她沈家人天生的智慧手腕,早已将势力渗透得无孔不入,便是后来因为沈梦沉牵累被迫迁宫,不再居住在宫内,她的势力,依旧不是那么好拔除的,要见谁,要救谁,自有一些被她抓住把柄的人,为她服务。

  忠心于她的老内侍,连夜传给她从沈梦沉那里得到的答案,换得她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她整衣,梳妆,出宫,直奔皇宫,先以太皇太后身份强行带走韦皇后,随即便改装小轿,直奔韦府。

  “韦一思拜见太皇太后,并斗胆请问……”韦国公俯伏在阶下,肩头微微颤抖,“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榕端起茶,小心地不让自己的胭脂落在茶盏边,自从迁去别宫,她的供给大不如前,以前的胭脂都是南方贡品,从来不落色,现在稍不注意,便口脂斑驳,露出狼狈相来,这在她是不可容忍的。

  顿了顿,留心到洁白的茶盏边没有红痕,她才放心地搁下茶盏,轻轻立起,快走两步,搀起了韦国公,头一低,已经现出一副哀哀之容。

  “国公休得多礼,哀家如今也不过一个畸零之人……”她神情雍容而微带唏嘘,“如今说不得,还得托庇于你呢……”

  韦国公霍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太皇太后身份贵重,母仪天下,何出此言?”

  沈榕取出雪白的绢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未及流出的泪水,苦笑道:“国公何必明知故问?哀家不惜违背旨意,将皇后送回,已是自身难保了!”

  韦家人神情紧张起来。

  沈榕垂下眼睛。

  日光淡淡,光影摇曳,摇曳的光影里,“慈祥温善,因记着当年韦老国公护持皇家有功,不惜抗旨将皇后救走,以免她受皇帝暗害”的太皇太后,娓娓向韦家说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秘密里,原本是皇帝自己钦点的皇后,变成了太后点中的皇后,而皇帝不满皇后出身公侯世家,怕出现尾大不掉的外戚,再加上韦家子弟多在朝中任要职,韦国公在军中又有声望,以致圣心不安,寻思着要削减韦家权柄。

  皇帝要动韦家,想从皇后入手,想要给她罗织善妒罪名,以此责难韦家教女无方,下旨申斥,趁机削权。

  皇后年轻,不甘被罗织罪名,和陛下争吵,触怒陛下。恰逢此时,尧国皇后君珂悄然来到大燕,这位皇后原本就是大燕臣子,当年就和时为皇太孙的陛下有私情,如今两人偷偷幽会,恰被皇后撞破,陛下恼怒之下,杀人灭口。

  皇后拼死逃得一命,向韦家子弟求援,又被陛下堵了回去,太皇太后闻讯赶来,见皇后奄奄一息,念着当年韦沈两家同气连枝,沈家家主曾得韦国公救命之恩,所以不惜开罪陛下,将皇后秘密送回,并亲自入府,提醒韦公府早做准备。

  一番说辞,周密合理,天衣无缝,韦国公父子听得脸色变幻,从一开始惊诧、不信到后来的疑惑、不安到最后的震惊惶恐,呼吸发紧。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底看见自己死灰的脸色。

  陛下竟然真的要拿韦家开刀,偏偏又事涉陛下私情,此事发展至此,陛下怎能容忍?

  “此事事关重大,怨不得你等不信。”沈榕幽幽叹口气,“不过要说验证真假也容易,只要探问一下,那君皇后是否在宫中便是。”

  两人一想也是,尧国皇后绝无可能突然出现在大燕,时值三国交战,她也没有理由以尊贵之身亲涉险地,如果她在宫中,此事便千真万确。

  “只是,就算她在,想必也身处深宫,如何得知呢?”韦国公沉吟。

  “何须鬼祟?”沈榕嘴角撇出一抹冷笑,“国公忘记了?你如今也领着侍卫亲军统领大臣的职务,虽是虚衔,但身为掌管宫禁的侍卫大臣,风闻敌国皇后潜入大燕不利我皇,难道不该直接上殿禀报,要求查办吗?”

  韦国公眼睛一亮,随即又犹豫,“可如果陛下不认……”

  “陛下不认,则韦家危矣,大燕危矣!”沈榕重重一搁茶盏,眼线凌厉挑起如刀锋,“陛下对尧国皇后情意,举国皆知;尧国帝后情义深重,天下皆知;尧国皇后潜入大燕,必有所谋,而且必然不利于我大燕,如果陛下擒获尧国皇后,却因为私情不顾家国不顾大义,不肯将她交出,这样的人,怎堪为人主,领袖群臣,带领大燕渡过当前难关,破尧灭庆?”

  她语气铮铮,听得韦家父子心神摇动,然而想起此事事关重大,牵连自家百年士族身家性命,又有些不安犹豫。

  “国公。”沈榕忽然起身,肃然裣衽,“于公,您是公侯之首,第一世家家主,大燕勋臣功卿生死荣辱,都寄望于您;于私,您是外戚,是陛下国丈,本无野心,忠心扶助当今,却遭猜忌,百年世家即将没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事到如今,您若再犹豫不前,那你韦家远近支近千子弟,乃至这朝局天下,只怕便将身临深渊,求退而不可得!”

  “太皇太后!”韦国公眉毛一掀,微垂的眼神瞬间精光四射,“老臣忽然想知道,太皇太后深居宫禁,何以对此事着意如此?”

  “你在疑哀家别有心思么?”沈榕惨然一笑,“哀家为的也不过是这大燕江山!陛下对尧国那皇后,当真是痴心一片,原本哀家还以为他分得清轻重,然而此事出来,连哀家都怕了。由来女色误国,那君珂文武双全,手握重兵,当初在燕京就搅得八方风雨至今遗患不休,如今陛下为她如此,这要中了她的计,我大燕危矣!而此刻临危受命,足以力挽狂澜,除了国公您,还有谁?”

  韦国公叹息一声,默默不语。

  “哀家一介女子,深居别宫,能有什么心思?”沈榕凄然道,“我九蒙皇族人丁不旺,一代较一代子嗣少,如今哀家只有这一个孙儿在世,虽然他待哀家凉薄,但哀家日思夜想,依旧是我纳兰氏皇族承续,这大燕江山万年……”

  韦国公想想也是,先皇体弱,子嗣不旺,纳兰君让两个兄弟都早夭,最后竟然只剩了他一个,而随着三代皇帝削藩,皇族近支子弟竟然大多灭绝,如今这皇帝,不是纳兰君让做还能是谁?太皇太后虽然辞气锋利,不过是忧心国事,总不至于要对皇位唯一继承人,自己的亲孙儿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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