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猛烈的风扑打在脸上,粗糙磨砺,微微有些疼痛,却更能激起人内心深处的烈血。
君珂白色披风像一道雪色波浪,猎猎在人们视野里起伏,她身后紧跟着也骑着腾云豹的三百骑,之后才是沈梦沉,再之后,是一力狂驰的云雷人群。
如果从天空向下俯瞰,会看见巨大的箭矢穿越平坦的灰色高原,箭尖一点白光闪烁,似初经淬炼的绝世剑锋。
三十多里倏忽便过,远处青灰色的皇陵山已经在望。
据说大燕皇陵十里范围之内都是禁地,连云雷宗主在每年祭祀之日之外,都不可以随意进入,在故老传说里,大燕皇陵不仅葬了大燕开国前五代的帝王,更重要的是,大燕皇陵和所有皇陵一样,都拥有巨大的财富。
传说里,最初的九蒙纳兰,是个商人,一个极其成功的商人,这个家族擅长冶炼,借助高原丰富的矿脉,以制造武器发家,有了武器就有了战士,有了战士就有了野心,才有了后来十三盟首领高原之上歃血为盟,铁骑出关,打下中原花花江山。
在最初,九蒙人并没能指望当真坐稳天下,所以他们把家族聚敛的财产,和一开始进入中原抢掠得来的珍宝,全部运回了云雷高原。
据说九蒙骑兵所经之处,十室九空,在最初百年之内,大燕最富庶的江南,竟然找不到一家大户!
直到后来,九蒙骑兵占据绝大部分土地,脚跟渐稳,才停止了搜刮运输行为,而在建国初期,战后重建,民生凋敝,开国皇帝曾经想将这批宝藏拿来改善经济,但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动皇陵。
这是民间的传说,自然吸引了无数能人前去探宝,但是奇怪的是,但凡进入皇陵禁地十里之内,必定有去无回。
之后又有新说法流传,说所谓皇陵宝藏是假,大燕皇陵,其实是个诅咒之地。
但说法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之后再没有新的解释——为什么是诅咒之地?怎么个诅咒法?谁在诅咒?那些有去无回的人,到底是什么下场?
君珂早在听说梵因要去皇陵为皇帝祈福祭天之时,便对皇陵留了心,之后纳兰述曾又派了一批尧羽卫过来,她让他们去了皇陵附近,打探一下相关传说。
披风猎猎拂在脸上,夹杂着冬日霜雪,君珂一个手势,阿古快马驰近来。
“我要你们所能搜集到的皇陵的所有奇异之处!”君珂的声音束成线,传入阿古耳中,“别和我说什么宝藏,皇陵的真正问题,应该是皇族!”
“老大英明!”阿古在疾驰中也不忘记拍马屁,“刚刚整理出来的消息,正要和您说。”
“说!”
“皇陵十里之内,确实不能进入,机关阵法无数,但最可怕的不是阵法机关。我们曾将绳子牵在动物身上,放入皇陵范围,再拖出来的时候,动物都已经死去,剖开后发现,内脏溢血。”
“然后?”
“但我们推测,这十里之地里,肯定有安全地带可以供人进入,否则历代护送皇帝灵柩进入的人,怎么活下去?只是时日太短,我们还没查清。”
“继续。”
“随后我们寻找到皇陵附近的散户,想要打听消息,只有居住在皇陵附近的人,才可能是当初皇陵的护卫后代,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好容易找到一个老人,有意思的是,他遇见我们的第一句话,就说,纳兰弘庆死啦?”
“什么意思?”君珂霍然扭头,“云雷皇陵附近一个老头,能猜到纳兰弘庆的生死?”
“大燕国内目前传出的消息是他重病,所以当时兄弟们也很惊讶,有人提出回头查查,那些埋在皇陵里的历代皇帝的情况。”
君珂眼神赞赏——尧羽卫的脑袋,真是好用。
“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共同点。”阿古大声道,“历代埋在皇陵里的皇帝的终局——他们没有终局!”
“嗯?”
“所有的皇帝,对外都是报的病亡,但所有的皇帝,病亡的消息都很突然,十分可疑。更重要的是,除了上一代长武帝活到六十五之外,所有的皇帝,都没活过五十岁,而长武帝,也是唯一一个不是病亡的皇帝,他退位五年后,死于刺杀。”
君珂眼神一闪,“纳兰弘庆今年多少岁?”
阿古眼中也露出赞赏之色——老大的脑袋,真是好用。
“四十九!”
一阵沉默,半晌君珂吸气,吸进冰冷的天风,“不可能,他孙子都二十一了!”
“大燕皇太子生子都非常早,纳兰弘庆也是十三岁纳妃,十四岁连生两个孩子,他十四岁有了太子,皇太子十四岁有了太孙,大燕皇族,到了二十岁还没正式纳妃的,还就纳兰君让一个怪胎。”
“难道所谓的诅咒,只是对大燕皇族的诅咒?”君珂喃喃道。
“谁知道呢,真要是诅咒,隔这么远怎么诅咒着的?长武帝为什么没事?不过谁也不知道了,长武帝都死了三十年了……”阿古在她身后皱眉咕哝。
君珂没有在意最后一句话,大燕皇陵这么神秘,大出她意料之外,十里之内不能进入,照尧羽卫的试验,很可能那地形有特殊之处,能形成奇特声波,对人体造成伤害,不管这个推测是否可能,现在她就不能将云雷人引入十里之地。
“皇陵之侧有没有什么适合人暂时留驻的地方?”
“有,皇陵之侧,就是传说中的鬼谷,占地广阔,终年风声呼啸,鬼影幢幢,里面迷宫般复杂,进去了,没个十天半月出不来!”
“那可不行,会饿死人。”
“不怕,那地下有种块茎状植物,十分解饱,而且极易生长,就是云雷人好像也太多了些……”
“东堂就算占据云雷,也不可能想到咬咬那么快就回援,他们立足未稳,经不得久战。”君珂沉吟,“如果能和羯胡配合,闪电偷袭,几天之内将他们驱出也不是不可能,我们没办法拖延这么多人十天半月,只要争取几天时间,咬咬占据有利局势,云雷就不会再被动。”她叹息一声,“就怕沈梦沉的人在城中搞鬼……”
回头看了一眼沈梦沉,君珂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拖在此地,才能抢得主动权。
“云雷人交给我们,我们负责引进鬼谷,”阿古拍胸脯,忽然得意一笑,“保不准他们进去了还不想出来呢,我们的兄弟说了,鬼谷里风力和地形很特别,有点像天语高原咱们练功的风洞,最适合用来练武,只要能抗过最早期的风沙,后期进步一定飞速。”
“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先想好如何留他们几天吧!”君珂一挥手,阿古退后一个马位,君珂一抬头,不远处,赫然一片荆棘丛,并没有想象中的警告牌“擅入者死”,只有疏疏落落的荆棘,和散落在荆棘中的白骨,提醒着人们此处的危机。
君珂勒马,环顾四周,这里就在十里危地边缘,但除了荆棘和白骨外,看不出任何异常,她心中一动。
“阿古!”
“在!”
“迅速把荆棘和白骨都清除掉。”
“是。”
尧羽卫总有各种各样的古怪小玩意,寻常人很难对付的荆棘,他们一拉一大片,拉下来的荆棘白骨也不扔,他们盘算着要丢进鬼谷,给云雷人增加点游戏难度。
很快这里的地面和别处没有任何区别,君珂看了看四周,指着两边各一处山崖道:“你们记住,这两片扇形山崖之间,就是十里禁地,不要误闯。”
“老大放心。”
君珂瞄一眼后方,沈梦沉马上就该到了。
“现在,你去帮我将云雷人引到鬼谷,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不伤人就行。”
阿古咧嘴一笑,“没问题!”
他带着一百个护卫,拨马回转,一边奔驰一边顺手拨乱头发,散开衣袖,洒点泥土,弄出一副狼狈不堪模样,大喊,“不好,有人闯入我们马场,腾云豹受惊四散奔逃,乡亲们,帮我们追回马匹,我等自当重谢……”
一百尧羽齐声大叫,声音远远传开去,跟过来的云雷人诧然停住脚步,高原汉子一向热心肠,毫不犹豫便跟着尧羽的方向奔去。
君珂听着远处动静,微微一笑,尧羽真是狡黠多智,随便哪个都是人精。
此刻十万人狂奔于皇陵脚下,万蹄踏动,地面震颤,仿佛起了一场小型地震,山崖上碎石沙土簌簌而落,连带整个皇陵地区都在颤抖。
皇陵之内,一座巍峨石门前。
石门灰白色,刻着简练的花纹,看上去像是一种异兽,石门正中,一道深三寸宽一尺的沟渠,流动着深红的液体,似血非血,从石门顶端到石门底端,不见去处和来处,仿佛要经年长久地流下去。
灰白的石门映着这深红一道,便平白多了一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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