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贞?”纳兰述霍然转头,眼神眯起,一瞬间寒芒四射,几个长老心中一喜,正要趁热打铁,却听他缓缓地,阴恻恻开口,“诸位长老,你们不知道这样背后非议一名未嫁女子,污蔑她的清白,是很严重的罪孽吗?”
几个长老迎上他暗光闪烁的眼眸,都觉得心中一寒,忍不住退后一步,一退之下才惊醒,当先的一位长老忍不住怒声道:“少主,您对那女人……”
“她、叫、君、珂!”
那长老咬咬牙,才接了下去,“您对君珂,是不是袒护太过,或者是您自己心里也发虚,所以连指证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就直接定了我们的罪?”
“袒护?心虚?”纳兰述笑起来,眼光淡淡睨过来,“既如此,理由?”
“她没有守宫砂!”
纳兰述怔了怔,突然仰头大笑。
“不是吧。”他手扶马头,笑得身子下倾,“天语长老虽然常年呆在雪原,但也时常行走世间,不会不知道,这点守宫砂的规矩,只有大燕贵族少女才有吧?”
几位长老怔了怔,这才想起,君珂虽然这一年挣出好大名声,但本人身世,就好像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竟然无人清楚。在传说里,她似乎出身冀北周将军府,据说一开始是个丫鬟,但周府灭门,这个丫鬟却安然无恙,后来在参加武举时,她一直报的是冀北人氏,由于有纳兰述做她的靠山,也没人仔细查证过她的身世,等到想查的时候,已经查不出了。
纳兰述微微眯着眼睛,想起“特大绵柔创口贴”,想起君珂古怪的用词和古怪的牛仔背包,想起那些奇奇怪怪,材质在这里从未见过,用途也是各种犀利的武器,微微叹息一声。
无论小珂从哪里来,肯定不是大燕,不是冀北,他不问,是在等她自己告诉他,但不代表他一点也不明白。
“她不是出身贵族?”天语长老们皱皱眉头,心中嫌恶更深——未来的尧国皇后,出身平民,甚至有可能更低贱?
一个长老终究心中不甘,“没有守宫砂也罢了,那便该点上一个,可刚才我们遇见君珂,她却试图躲避点守宫砂,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你们逼她点守宫砂了?”纳兰述霍然回头,截断他的话,眼神里怒色一闪。
长老们又是心中一震,随即也起了淡淡怒气,抗声道:“逼?那轮得到我们去逼?还没说完,她就逃了!”
“不是心虚,何必要逃?”
“一句不是贵族,就可以逃掉清白的验证?”
“既然自认清白,再点一下守宫砂有何不可?难道所谓和少主生死与共,这点考验都不敢接受?”
“尧国的未来皇后,天语的一族主母,不可以是不尊贵洁净的女子!否则我等难以继续追随少主!”
四面静了一静,最后一句是一位长老愤激中脱口而出,这话一出,所有人心中都一跳。
事情竟然演变成当面威胁,纳兰述要怎么想?
但长老们也没有把话收回的意思,既然说出来了,他们也想看看,天语和那个女人,在纳兰述心中谁更重?看看他是不是会为一个女人,弃掉对他忠心耿耿助他夺国的天语!
纳兰述没有回头,背对着天语长老,看起来没有怒气,始终沉默,长老们盯着他的背影,一开始还很坦然,渐渐便觉得压迫,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在他们眼皮底下长大的少年,六年后再见,少了当初的不羁放纵,多了许多深沉莫测,就如现在,明明纳兰述一言不发,头也不回,但每个人心中忽然都升起寒意,觉得这一刻的沉默,比纳兰述勃然大怒瞬间爆发,都更令人凛然。
空气沉凝胶着,隐约似有杀气如剑,哧哧穿透,在那样沉滞的气氛中,长老们几乎错觉,自己是在面临生死抉择。
什么时候开始,那昔日明朗的少年,有了如今的威慑杀气和阴柔城府?
当纳兰述终于开口时,每个不由自主紧张的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发觉不知不觉汗透衣襟。
“长老们操劳军务,”纳兰述已经恢复了平静,眼神和声音都很柔,淡淡道,“这等小事就不要再劳神了。”
他答非所问,语气柔和,含义却森然,长老们经过刚才无声的压迫,此时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赶紧诺诺退下。
纳兰述看着他们悻悻离开的背影,微微上挑的眼角神光流转,半是恼怒半是轻蔑,半晌,冷笑一声。
几个长老被纳兰述压下气势,无功而返,心中却未必服气,愤愤回到后方营地,一个长老端起装着守宫砂的罐子,冷冷道:“那女人不肯点砂,还是心中有鬼,可恨少主色迷心窍,对她袒护一至于斯。”
“少主这里既然不听劝告,”坐在上首的大长老沉吟道,“不如就从那个女人入手。”
“怎么说?”
“她既然一直跟在少主身边,不用说对皇后之位也是势在必得,我们不必急着现在去找她,等入城之后,大事底定,在朝堂之上,当场提出点砂验证的要求,以尧国规矩和皇后之位相逼,务必挤兑得她不得不点,到时候……”
“大长老妙计!”众人齐赞,“听说妇人点砂,沾上肌肤之后一洗就掉,到时候可要她在群臣面前出一个大丑,看她还好意思窃据皇后之位不?”
“那时众目睽睽,群臣验证,少主想必也无话可说。”
“甚好,甚好!”
长老们计议定,都觉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此时关心战局,又到前方观战,帐篷里安静下来。
圆圆的帐篷顶上,却突然出现一道轮廓。
看上去有点像人,柔软修长,压在帐篷顶上,随即那道人形印子,慢慢下移,那种移动很慢,不像一个人在下滑,倒像一股浓腻厚重的液体,在慢慢悬挂垂下,很有质感,很难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像牛奶一样,慢慢地垂下来。
那影子一直流到了帐篷边上,轻轻一挤,忽然就穿过帐篷帐帘,挤了进来。
帐帘无声掀开一道狭窄的缝,连气流都没惊起,进来的那人的身形狭长,比裂缝也宽不了多少,此时他回头看看那缝,咧嘴笑了笑,低低道:“我的柔术看来又进步了。”
此时若有人在,便会认出这种独特的身形体术,属于号称被沼泽包围,从来不和外界过多交往的大荒泽的独特武功,大荒泽僻处大陆北方,位于云雷高原和东堂之间,其面积不小于西鄂羯胡合并,但因为四面都有沼泽,他国难入,所以各国连沼泽之内,大荒泽之国的本来面目到底是什么也不清楚,只按照外围的沼泽,给那个国家命名大荒泽。
而因为四周都有沼泽,所以那个国家的武人,创造了一种柔术,人体柔韧滑腻也如沼泽之泥,可以任意扭曲弯折成各种形状,轻盈柔软,能够在沼泽之上滑行而过。
这位大荒泽来客,脸上蒙了个面巾,好奇地看看四周,吸吸鼻子道:“陛下要我送信,还限定日期,可是这里人山人海,到哪里去找那个君珂?”
他无奈地抓抓头,心想外面的世界真好玩,和大荒泽完全不一样,难怪以往兄弟们都想领出国任务,不过唯一不好的就是,自己玩得太久了,把正事都给耽误了,眼看再不回去,就要误了女王的期限。
想起误了女王期限会招致的“惩罚”,这位信使就激灵灵打个寒战,顿时觉得,必须立刻、马上、速度、现在,就回去!
“唉,求见他们的统帅,再面对他们的询问,再去找那个君珂,然后那个君珂肯定要留住我,再询问女王近况什么的,留住个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我就完蛋了……”信使掰着指头算算,无论如何来不及,想想咬牙道,“把东西留下,托人转交,赶紧走吧!”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又在帐篷里找了笔墨,又匆匆写了个纸条,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请托帐篷里的人将信转交君珂,随即取出个红丸,拿在手里,犯了难。
“陛下说要我把这个给那个君珂,算是她的礼物,这么个好东西,托人转交,万一被人私吞了怎么办?”
犹豫了半晌,他忽然抽了抽鼻子,“咦,蝎虎?”
随即他看见了那一罐守宫砂,端起来一闻,喜道:“这东西不错,和这红丸有相辅相成效果,刚才好像听说这个要拿给那个君珂去点的?正好正好!”
他立即把红丸挤碎,掺在了守宫砂膏泥里,两者颜色一致,混进去毫无差别。
“很好,大功告成。”那信使拍拍手,得意一笑,“赶快回去,嗯,要是动作快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再逛一个妓院呢……”
大荒泽信使的身影流水般滑出了后方营盘,四周没有一个人发觉,等到晚上,长老回帐篷,自然发现了那信,但问题是,使者忘记了一件事,他留下的便条,用的是大荒泽的独有文字,不是当前大陆的通用汉字,长老们看不懂。
而景横波给君珂的信,自然是封死的,外头只画了个BRA,景横波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图案,足够让君珂兴奋地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了。
长老们把画了BRA的玫瑰红色的信封抓在手里看来看去,最后认为那个两个圆圆的东西,也许是某个神秘组织的联系暗号?比如雷弹子什么的?
长老们立即紧张了,紧张的长老们,违背了一板一眼的准则,决定私拆这封莫名其妙的信,看看是否是战书什么的。
然而拆开后,长老们八风不动的核桃脸上,都露出天雷滚滚的表情。
所有字都认得,但所有字加在一起的意思就不认得了……
最后只能确定,似乎是给君珂的信,似乎也没什么要紧意思,而且似乎,这信里字里行间有种放荡挑逗的味道,好像是在说什么勾引男人的事……
长老们目光灼灼了。
目光灼灼的长老们立即意识到,一个天大的把柄,落在他们手中了!
瞧!咱们当真是火眼金晴!怀疑那个君珂不贞是一点也没错,这来信者应该是她的合谋者吧?瞧那放荡语气,瞧那恶心心思,口口声声在问什么如何抓住男人的心,如何令男人拜倒石榴裙下,如何搞定一个闷骚的不听话的男人……
长老们立即断定,来信者必是青楼女子,和君珂交情非凡,那么君珂必然也出身那种地方!
难怪神秘得无人知道她的来历。
长老们愤怒,愤怒完了又觉得兴奋,觉得天光一亮,看见希望。
这是证据!这是君珂心怀不轨图谋皇后之位的天大证据!
这样的证据,在关键时刻一旦拿出来,便是少主一心相护那女人,也得立即闭嘴!
之前还忧心忡忡,怕少主袒护君珂太过,怕君珂在联军中威信太高,到时候仅靠天语族的反对,不足以扳倒地位已经根深蒂固的君珂。
此刻有了守宫砂,再有了这信,还愁那女人真面目不被他们撕开?
长老们立即决定,这事不告诉任何人,这信先秘密收起,轮流保管,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像投雷弹子一样,砸出去!
有人来了又去,千里之外的重要消息封锁于他人之手,君珂懵然不知,犹自在那墙壁前盘桓。
三处入口,一旦走错一个,可能就会失去最好时机。
而三处入口,君珂想去两处,除了天命星盘那里她不会去动之外,遗诏存放处和出逃的密道,她都想要控制住。
君珂希望现在尧国皇帝去了遗诏存放处,先携带遗诏再出逃,这样她便可以一举两得,只是这可能性,实在不太大。
“三处密室,”管文中冷冷道,“据说掌握在不同的人手中,没有谁完全知道三处门户所在。天命星盘自然是由尧国最高供奉掌管;出城密道是帝王的专属秘密,而遗诏密室,则由先皇驾崩前自由选择可信的人负责,并由其更改机关,我不是其中任何一人,所以不要再问我。”
君珂心中一动,心想照这么说,尧国新帝只可能从密道逃生,而不一定能拿到遗诏?
对面墙壁除了琴剑和乌发,什么都没有,看不出机关痕迹,这要换成别人,想必头大如斗,对于君珂来说,却实在不是问题。
天下机关,只要静止不动,迟早都会在她眼前现形。
运足目力,金光一闪,整座墙壁开始虚化,现出后面轮廓。
果然是三个通道,各自通往不同方向,但通道开口处都一模一样,还是看不出什么区别,再往后,君珂看不见了,她毕竟不能隔物透视到几丈深处。
此时那些文臣都开始开动脑筋,看墙上有琴剑,以为是和文武之道有关,试图从文武之道寻找关键,有人却又说有头发,也许是南方巫术,是不是要寻个天语大能者来解答,一时推测了很多种,却都没有一个众人信服的答案。
“管大人不该不知道!”那些心急离开的臣子,屡试不中,回头开始找管文中,“管老匹夫,你不要吞吞吐吐,大家一根绳子上蚂蚱,生死都栓在一起,何必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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