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弓重箭,逼视敌手。
而那些最先爆发的黑影,像是黑夜神祗的目光,一转间便遁影移形,刹那间便到了黑衣人们的马上,砰砰砰几乎同时一阵闷响,血肉飞溅牙齿乱飞,闷声惨嚎里对方纷纷落马!
尧羽和云雷!联军里真正擅长轻功和近身作战的精兵!
此刻终于被君珂用了出来!
这群人一上,顿时将气焰嚣张的对方摧枯拉朽,黑衣人纷纷后退,难得后退时阵型不乱,依旧试图护着中间那人,那人也在一开始变起时,就不顾一切策马后逃!
尧羽冲出来的时候也已经做过了阵型布置,也是一人对一马,负责这人两侧护卫击杀的,就是晏希和丑福,果然一击得中,马头一拨,顿时将那要紧人士,夹在当中,随即齐齐出手,剑光匹练般卷过去。
那人反应也快极,身子向后一退,人已经倒飞出去,晏希一剑鬼魅般追上,刺入他胸口,先是“哧”地一声,随即便觉得剑尖一阻,似有异物,他眼神里惊讶一闪而过,对方身子向后一窜,眼角瞥到丑福衣角上的云雷军标志,和晏希袖子上的飞羽标志,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突然大声道:“云雷认贼作父,居然和尧羽……”
这人也算倒霉,如果遇见的是普通云雷士兵,也许要愣一愣,偏偏遇见的是丑福和晏希,两人一听就明白对方要说什么,同时眼神一厉,晏希长剑一垂,丑福枪尖一搠,杀手齐出!
“咻!”
远处忽然嗡地一声,声音沉猛,似是连周围空气都因此震动出迭迭波纹,随即便是一声锐响,刹那一箭,彷如魔神,悍然劈开地狱之门,降临人世!
箭风沉雄凛冽,从联军将士头顶上掠过时,每个人都禁不住头一缩,以为一个极近的闪电劈到了头顶,每个人的头顶,都瞬间出现一道白沟,那是飞掠的箭风,将众人的头发犁了开来,远远地看去,整齐的阵型上,黑箭电射,红缨拽直,底下乌黑的头顶,穿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一箭之威!
正中那黑衣人,眼底露出惊骇之色。
这人已经被晏希和丑福挡住,这雷霆一箭,再也无法挡下,他瞪大眼眸,瞳仁里倒映飞旋逼近黑色的箭头,宛如死亡的阴影。
突然一声惨嘶,后头一个黑衣人被制住,出手的云雷军用力过大,将对方一劈两半的时候,连带劈伤了那匹马,那马重伤之下疯狂乱窜,一头撞在了那黑衣首领的马腿上。
这一撞,黑衣首领的马向下一跪,那人身子一沉一仰,晏希丑福杀手落空。
“扑哧”一声,肌肉血肉被穿透的声响清晰,黑夜里血花四溅,那首领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哼。
君珂那一箭,被这人好命地避开了胸口要害,但还是穿透了琵琶骨,前肩后背,一个大洞。
晏希伸手就去抓,后面的人却已经拼死撞过来,能在尧羽云雷刚才那一批冲击之下幸存的,都是高手,这些人拼了性命,将那奄奄一息的首领,从乱阵之中抢了出去。
君珂一直遥望着这边的动静,作为这一方的主帅,她的神眼,在这夜色战场上,对时机把握起到无可代替的作用,此刻见对方残兵败将要逃,怎肯放过?手一挥便要下令追击。
却在此时,有人狂奔上山坡,“报——报——”
君珂回首,认出那人正是之前派出的侦查纳兰述那一路动静的斥候,不禁心中一跳。
对方狂奔而来,手中捧着一件东西,君珂第二眼就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顿时晃了晃,被柳咬咬一把扶住。
她愕然看着君珂,君珂却死死盯着前方,脸色惨青!
那是一件血衣!
月白色,边缘压黑色绣纹,现在已经染满鲜血,如果不是看见那熟悉的黑纹,会让人以为那是一件红衣。
那是,纳兰述的外袍!
那黑色纹路在狂奔的人手中颤动,仿佛无数携带着噩梦的妖蛇窜进眼底,君珂眼前一黑,如果不是柳咬咬扶住,她险些晕去。
随即她一咬舌尖,疼痛激醒,一把推开柳咬咬,两步就奔下了土坡。
众人已知不好,跟随狂奔而下。
“怎么回事!”君珂声音狠厉,不仔细听不出那份颤抖。
“报统领!”那斥候噗通跪倒在地,“黄沙城一行出事!我等赶到时城门已闭,据说黄沙城曾大开城门,迎人进入。但关门后出现战斗,血流盈尺,溢出门缝!掠翅部许队长战死!头颅扔出城门之外!我等冒险偷回头颅……”这个尧羽精英斥候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伏地大哭,将手中血衣往上一递,“这是在许队长头颅之侧的,主上血衣!”
四面静寂。
君珂直勾勾地望着那件血衣。
半晌。
轰然倒下。
时间走回到三天前,除夕之夜。
西鄂边境黄沙城。
这里叫黄沙城,顾名思义,确实是一片贫瘠的沙土地,常年风沙极大,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幽黯的天色下,一座石头堡垒漠然矗立,粗糙,森冷,造型古拙,似一尊阴沉的兽,在天幕下将地狱守望。
四面没有人迹,连一个村子都没有,这里沙大,住民都依附山体挖洞零散居住,最近因为黄沙城囚徒暴动,四面百姓被杀的被杀,逃跑的逃跑,几十里之内,都看不见人烟。
却有一个队伍,行走在黄色大地上,马蹄踏着沙砾,沙沙作响。
“主子,前方就是黄沙城。”许新子在马上扬鞭一指,“咱们紧赶慢赶,终于在今晚赶到,不过,为什么一定要选在除夕夜出现?”
“每逢佳节倍思乡。”纳兰述注视着石头城池,语气沉沉,“无论那些罪徒也好,云雷弃民也好,都身在异乡,飘零苦难。今晚,应该是他们情绪最低沉,斗志最消减的一晚。这个时候的人,容易被劝说。”
许新子频频点头,正想不失时机拍拍马屁,说几句主子深通人性观察入微什么的,一侧头看见纳兰述垂下眼睫,神情晦暗,顿时怔了怔,也默默垂下头。
是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别人如是,主子何尝不如是?
他较那些人,更多惨痛和背负。他至今还负着父母的骨灰,带着终生致残的妹妹!行走在报仇的路上,别人再寂寥,除夕之夜还相聚一起唱歌围火,他却带着军队,在异国躅躅而行。
成王的尸身,已经火化了,和成王妃的骨灰一起,存放在军中一路随行,等待纳兰述实现王妃的遗愿,择陵安葬。小郡主的伤,经柳杏林精心看顾,好在没有再恶化,但残疾已成,伤害难挽,她始终没有醒。
白日里纳兰述从来不去妹妹的帐篷,许新子却知道,很多夜晚他睡不着,会偷偷去妹妹那里,黑暗中不点灯,默默长坐,听她昏迷中呓语,任那些求救责怪的字眼,烧红的炭火一般,一遍遍烙过他的心。
到了天亮时,他依旧回到自己帐篷,看军报,下命令,见下属,以及,对君珂微笑。
许新子知道后者的艰难。
正如他知道,私下里的纳兰述,从来没有笑过。
他所有的笑,所有维持自如的努力,都给了君珂。
许新子有次大着胆子偷偷问过纳兰述,为什么?难不难?
“我不要我的沉郁,影响了小珂的心境,我的痛苦她已经感同身受,我再郁郁寡欢,她必然也陪着,何必再经年日久地折磨她?”
当时纳兰述长吁了一口气。
“我已经让她为我失去了自由平静的生活,我不能再让她为我失去自由平静的心境。”
许新子有时羡慕地想,他们遇见彼此,真是一种幸运。
想到这里,许大头抬起大头,深沉地叹息一声,道:“主子,我也思亲了。”
“你哪来的亲?”纳兰述丝毫不为他所动,“你们都是孤儿。”
“我想思个亲。”许新子忧伤地道,“我二十二了,还没女人。”
纳兰述怔了一怔,倒弯了弯唇角,转过头来,道:“等此间事了,将来咱们地盘上,你看中谁,我给你娶谁。”
“要个大屁股的。温顺的。”许新子打蛇顺棍上,“不要君老大那种瘦筋筋的,丑死了。”
“大头就该配大屁股。”纳兰述漫不经心回答,忽然发觉刚才那句话的问题,转过头来,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嗯?”
许新子感觉到主子眼里的杀气,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赶紧抱头申冤,“主子,我没偷看君老大的屁……”
“砰。”纳兰述一脚便把许大头的马给踢蹿了出去,马受惊疯狂乱窜,大头在马上惊声尖叫,四面云雷军,呵呵大笑。
气氛温暖起来。
纳兰述淡淡扯起唇角。
这小子,嫌大家有些压抑,故意调节气氛的吧?
心里明白,终究还是漾起浅浅热流,这严寒大地,风刀霜剑,冷清年节,万般皆苦,但好在,他未曾寂寞。
出了丑的许新子也不难堪,不一会儿笑嘻嘻又驰了回来,马鞭一指,“主子,到了!”
纳兰述仰起头,注视着这座石头堡垒,这石头堡垒极大,绵延数里,新旧不一,前方建筑风化严重,远处墙壁石块还发出幽幽的青光,明显这里的囚徒,一直只在做一件事,采石,造城,百年积累,终成坚石巨城。
这里居然有护城河,但早已干涸,五丈宽的河床上,到处闪烁着磷光,那是人的白骨,护城河下有尖石陷阱,还有流沙,如果对方不放下吊桥,骑兵是过不去的。
纳兰述知道,这座城早先是西鄂某大教派的神主所在地,后来教派被灭,城也被朝廷拿来做了囚牢,这座城当年为了宣示神迹,建立在悬崖上,城后,就是万仞绝崖。
此时深夜,城内隐隐还有灯火,有苍凉古怪的音乐和喧哗之声交杂着传出来,这些精力充沛的罪人们,果然还没睡。
早在三百步外,纳兰述已经让云雷军收好武器,换上普通衣服,在自己脸上撒些土,扮成风尘仆仆样子,其实不用扮,众人连日赶路,也差不多灰头土脸。
三百云雷,不能衣甲鲜明地出现在城下,大摇大摆地招安。因为说到底,那三十多云雷人,虽然是此次叛乱的大脑智囊,但毕竟城中,数千囚徒才是主力,这些人虽然多半头脑简单,但只要有一两个人聪明点,想明白这是西鄂釜底抽薪的分化之策,闹将起来,别说云雷那三十多个弃民出不去,连纳兰述带的这三百人也会被包了饺子。
所以考虑到其间的危险性,纳兰述取代了君珂,本来也可以派属下来办这事,比如丑福,但纳兰述考虑到某个重要原因,还是决定自己来。
此时城头上也有了人影,默默注视着突如其来的三百骑,眼神警惕。
纳兰述仰头看着前方,示意一个云雷士兵上前喊话,“上头可是云雷老乡?”
城头上一阵骚动,很明显,这个口音甚重的云雷士兵,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很快有人回话,“底下兄弟们哪里来?可是我云雷人?”
云雷住民一般不出云雷高原,凡是出来的都是各种原因被迫离开的弃民,城头上已经有人探身下望,看出来这些人,三十多人呆在数千异国囚徒之中,虽说很得尊重并无危险,但也很希望自己人更多些。
那士兵按照纳兰述的交代,和上头搭讪了几句,说自己一行是云雷大族,前不久一场家族恩怨中失败被逐,原本想去大燕的,谁知道仇家穷凶极恶,一路追逐,家族老幼妇孺,都在路上死去,剩下一批青壮和家族护卫,没奈何沿路出重金寻了些武士沿途保护,好容易到了这里,听说此地黄沙城有同族兄弟,想着出门在外总是云雷人,特来寻求庇护,就算不愿庇护,兄弟们连日奔波筋疲力尽,给个落脚地休息,捱完这个离乡背井的年夜也好。
那云雷士兵口才很好,将一番话讲得凄切自然,令人唏嘘,许新子目泛泪花听着,喃喃道:“娘地,说得我真以为我那么凄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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