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纳兰述的手,温柔地搁在君珂腰侧,四面有人发现“这对少年”的怪异,纷纷侧目,纳兰述眼光淡淡瞥过去,那些人都觉得连眼睛带心头,都仿佛被针所刺,赶紧远远让开。
君珂此刻只想着补救,人在编谎话的时候思维总是无暇他顾的,摸了摸脸道:“嗯,以前被一群古怪老头子困着,说我骨骼清奇,人间少有,必须要好好研究,以便培养出更多的绝世人才,所以我自小没有出门一步,都在一个屋子里,他们要来研究就研究,不来我就乖乖等着,小白鼠一样的生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点黯然。
身边的纳兰述没说话,君珂低着头,心想他必然是感同身受,会不会为我一掬同情之泪?嗯,大街上众目睽睽他落泪,必然不愿意被我看见,我还是照顾一下他的情绪,不要看他为好。
一低头看见纳兰述搁在她腰上的手,眉头一竖怒从心起——这贼心不死的混账!不知道两个男人大街上搂腰很难看吗?正要恶狠狠将他的手甩下去,忽然想起此刻纳兰述正“忧伤泫然,感同身受”,心中一软,抓住他的手便柔和了点,准备轻轻地,温柔地,不伤他自尊地,放下去。
正在那轻轻、温柔、不伤自尊地慢慢拉,忽然听见头顶那货长吁一口气,喃喃地,神往地道:“这都什么人呀……”
君珂含泪,心想您开骂了?唉,不要骂太厉害,小小骂一骂我也很感动了……
“这都什么人呀!真是太幸运了!”纳兰述表情怅惘,充满神往,“这么好的事儿,怎么没轮到我?我也想这样的好日子,小珂被我金屋藏娇,我要来研究就来研究,我不来她就乖乖等着,像小白兔一样温柔,像小白兔一样柔软,像小白兔一样依恋我,像小白兔一样雪白好摸……”
“……”
半晌一声低吼。
“纳、兰、述!”
临近年节的西康城大街上,忽然听见了一声闷雷,随即刮起了两道旋风,一道白的闪电恶狠狠踢出一脚,闪电般穿入人群,一道黑的原地跳起,尾随而去……
半个时辰后,城南一个地下赌场,迎来了面沉如水和君珂和一脸肃然的纳兰述。
赌场庄家殷勤地迎了进去,目光发亮——这俩人气质尊贵,年纪又轻,进入赌场时的眼神步态,很明显是从来不涉足这类场所的新人,八成是哪家公子哥儿,来这里开开眼界玩玩手,这是最好宰的那一类人,有钱,要面子,有后台,稍稍一榨,就是一座金山银山。
庄家赶紧将两人带到雅室,开出最大的盘赌,坚决要把这对菜鸟给榨到笑着进来哭着出去,至于这俩小子有没有钱,会不会赖,后台大不大,他可一点不担心,在这西康城,再大的后台,大得过咱的吗?
该赌场的首席庄家进了雅室,第一眼就盯在了纳兰述身上,在他眼里,这小子可不一定就是个新手,有种人气度天生,看骰子的神情再冷漠,眼神底那种掌握一切的睥睨之态,依旧熠熠在目,第一眼盯住了骰子的质地,第二眼盯住了他手里的骰盒,盯得这位出千老鸟手一颤,竟然觉得心虚。
不过这位庄家很快就诧异了,出来赌的竟然不是这刃锋暗藏的黑衣少年,而是那个一看就是真正新手的白衣少年。
君珂搓搓掌心,一脸跃跃欲试,她可不知道纳兰述连赌术都精通,在她的计划里,她才是今天的赌王,赌输之王。
纳兰述也不会出手,他在热孝中,涉足这类场所那是因事从权,亲身赌博万万不能,不然这赌场从上到下,想穿件裤衩出去都难。
“万年老坑玻璃种!”君珂财大气粗,啪地甩出一块翡翠,“小爷的赌本,先押这个!”
庄家探头一瞅,眼睛便亮了,这么一大块水色极好的翡翠,价值万金,果然是个羊牯!
骰子滴溜溜转,瓷盅答答脆响,庄家眼睛越来越亮,“公子,本赌场开局规矩,第一局,要比猜大小。”
“行!”
庄家笑得更开心了,他一手听声辨数绝招,西康无人可及,以往用这一手,不知掏空了多少人的家底。
六粒骰子盛在瓷盅底,骨碌碌乱转,庄家屏气凝神,横摇竖撞,手势如风,蓦然“啪”地一声,向下一盖。
狞笑浮在脸上,正要说出点数赢了那翡翠,君珂头一抬,眼底金光一闪。
“三个六!”
庄家一怔,君珂手一伸,盖子被她抢先掀开,骰子鲜红的六点朝上,三个六。
“哈哈哈我赢了!”
雅室里响起君珂欢快的大笑,庄家神色震惊,随即恢复平静——瞎猫撞上死老鼠,这种事以前也是有的。
才不信你次次赢!
骰声不断,清脆如急铃,庄家凝眉闭目,集中全部精神。啪啪啪啪,一连串盖盅之声。
“二个六一个一!”
“三个一!”
“三个四!”
庄家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君珂报得一次比一次快,她完全不懂骰子,不知道那些点数代表的术语,但无论如何,数出来的点数,完全正确。
庄家脸上冒汗了。
其余雅室的赌客也跑来了,纷纷跟押。
更多的人看热闹——这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呢?猜骰子这等高深技巧一猜一准,却连点数代称都不知道?
“一二三!”最后一把啪地压下,君珂报数声同时响起。
她面前筹码成山,难以计数。
四面哗然惊叹。
庄家脸皮抽搐,汗珠滚滚而下,有人快速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庄家吸一口气,蓦然神色凶狠,冷冷道:“公子真是善于藏拙!今日我等领教,下一局不宜再猜,咱们比掷大小如何?”
“为什么不继续玩这个?”君珂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输了就不肯给我玩下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我城南赌场,我们的话就是道理!”
“那不行。不行不行。”君珂还是摇头,“我不会掷骰子,我只会听。你逼我以己之短对你之长?你想得美。”
“你会听?你会作弊吧?”庄家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人一拳擂在桌上,“说!你怎么作弊的!”
“哎呀!”君珂一声惊叫,她放在桌边的那块翡翠,被这一拳擂起,落地碎成两半。
她呆呆看着碎了的翡翠,不动了,那模样完全就是被那凶悍的一拳,给吓傻了。
半晌扁扁嘴道:“我没有作弊……”
“嗯?”巨大的拳头伸到了她鼻尖,手腕转动着,骨节格格地响。
君珂皱皱眉——好臭。
一直默不作声闭目养神的纳兰述抬眼看了看那拳头,心想切下来喂幺鸡幺鸡吃不吃?
在君珂面前耀武扬威转手腕的大汉,忽然觉得手腕冷飕飕地,像是被什么利器给戳了一下,仔细一看什么都没有,心中打了一个突,冷哼一声将手收回,杀气腾腾瞪了君珂一眼。
君珂吸吸鼻子,向后缩了缩,低低道:“欺行霸市,无耻之尤……”
“你说什么!”
“我说。”君珂赶紧道,“咱们赌大小,赌大小。”
她此刻终于服软,庄家倒松了口气,原先还担心是谁家高手故意来搅局,今日要有一场麻烦,如今看来,这小子完全就是傻不懂事不识抬举,既然这样,那就不必客气了!
庄家眼底闪烁着凶光——这西康城内,谁敢在咱城南赌场这样疯赢?来来去去,敢不给咱家公子一点面子?赢了这么多还不肯收手,好言相劝还敢拒绝?城南赌场开业十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不给面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公子爷今天就在赌场,城南赌场的面子不能落,等下不管这小子是赢是输,都扔进执法营里,弄他个死去活来,再让家里出尽家产,磕头赔罪来领人!
“赌大小!”
一声招呼,继续开赌,众人兴致勃勃围观,都以为猜大小那么牛的这少年,掷骰子一定不在话下,正期待看一场龙争虎斗,谁知道一路观战,脸色渐渐变了。
输!输!输!
好大一只羊牯!
无论比大还是比小,必然输。
众人抹汗——猜大小准到惊人,比大小衰到惊人,大爷好歹你掷赢一次呀。
世上有这样的人吗?神一样的猜骰子,猪一样的掷骰子!
君珂面前山一样的筹码渐渐塌下去,高山变成土包,土包变成小丘,小丘变成平原,平原上寸草不生……
君珂开始打欠条,借筹码,伸袖子频频抹汗,又输了一刻钟,她跳起来,将骰子一掷,“不玩了!”
“承惠一百八十九万三千九百零六两。”庄家阴恻恻地笑,“六两零头给您抹掉,余下数额,请这位少爷立即赐下。”
“这么多!”君珂瞪大眼睛,对纳兰述吐舌头。
粉红的舌头,娇俏地在红唇边一卷,无意中的诱惑最引人,纳兰述身子一直,眼睛一亮。
转眼脸又黑了下来,森冷地环顾四周——人太多了!早该杀了几个!
君珂可不知道自己一个装模作样的动作引得某人荡漾而又愤怒,转过头,呐呐对庄家道:“可是我没有这么多钱……”她捡起碎成两半的翡翠,捧在掌心,“我就带了这块,还被你们给摔碎了。”
“你想赖账?”庄家狰狞地笑起来,先前被君珂压着不断输的怨气,此刻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一把就将碎了的翡翠打飞在地,翡翠碎成无数晶绿小片,被他的靴子狠狠碾成粉碎,“小兔崽子,你来之前打听过没有?我城南赌场,有赊欠的前例吗?来人——”
君珂眼神一闪,纳兰述直起身子。
终于来了。
先赢,赢出对方火气,再输,输出对方骄气,先头被压抑下的火,一旦有机会爆发,那可是加倍的。
钟元易老而弥辣,据说为人却是正直,他妻子早逝,只留一子,宠爱非常,这个儿子偏偏还身体荏弱,所以钟帅对他是放任不管,你好我便好。
城南赌场威势赫赫,却很少当面欺人,就是因为这赌场是钟公子私下产业,不想闹出事给他老子知道,事实上,凭他钟公子在这坐镇,也没谁敢真惹城南赌场。
君珂和纳兰述不想和老钟开战,但是以他们的身份,要想不动声色不引人注意接近钟帅,也不是件容易事,他们的目标是先控制住这位钟公子,有了小钟,不怕引不来老钟。
在流花许氏提供的消息里,这位钟公子深居简出,性情怪异,他长年呆在赌场的一个密室里,但赌场的人很少有人能见到他,据说场子被赢得要倒闭了,他没出现过;场子被砸了,他也没出现过。顶多事后让人去把砸场子的人都杀了,要他出来,不容易。
两人研究了半天,最后决定,又赢又输,都到极端,看你有没有兴趣,只要你露头,嘿嘿——
四面清场,从未被挑衅过威严的赌场中人,围逼过来。
君珂神情怯弱,眼底隐隐闪烁着兴奋的光。
纳兰述看也没看这些人,眼角只扫着赌场其余地方。
眼看围攻将起,忽然一个软绵绵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叫那个又赢又输的哭丧小子。”那人声音软软,但充满生杀予夺的傲气,“一步一跪,上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