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逐鹿仪式’便是放生一头雄鹿,皇帝站在猎鹿台上挽弓射箭将雄鹿杀死,以展示帝王英姿。众人分食鹿血后便可自行入山围猎,最后以猎物多寡选出前三名,赐厚赏。
逐鹿台已搭建完毕,年逾五十却丝毫不显老态的帝王缓缓登临,拿起牛角弯弓却不射,而是转身递给太子。太子没料到父皇有此一举,眼睛微睁显得十分错愕。
“你已长大了,代朕逐鹿吧。”皇帝一字一句慎重开口。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太子从怔愣中回神,立马跪地叩首,接过弯弓朗声道,“儿臣定不叫父皇失望。”
“去吧。”皇帝振袖指向前方。御林军得令,打开铁锁放出笼中蹦跳不已的雄鹿。
太子巍然不动,待鹿跑得足够远才一把拉开足有五十石的大弓,金色的箭矢裹挟着罡风呼啸而去,正中鹿头。眼看快逃出生天的雄鹿轰然倒地,四肢抽搐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场中沉寂片刻才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太子笑得意气风发,与台下的瞿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皇帝抚掌朗笑,仿似十分欣慰,见太子被众位大臣簇拥着走下猎鹿台去取鹿血,左右逢源众星拱月,拢在袖中的双手无法自控的轻微抽搐,幽深的眼里哪还留存半分笑意?
贾环站在三王爷身后,仰望台上的天家父子,见皇帝虽极力遮掩,步伐依然显得迟滞,且袖口做得格外宽大,双手总拢在袖中无法得见,心里有了数——果然是帕金森综合症,再过几年,恐站也站不起来了。
五十四,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也不老,对一位极具野心的帝王而言,绝没到退位让贤的时候。眼见太子越发势大,而自己却因难以治愈的隐疾不得不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三王爷凝视人群中笑得张扬的太子,又看看台上眸色幽深的帝王,嘴角微勾。
除雄鹿外,御林军又宰杀了几十头雌鹿,取了血混着烈酒,每人分上一大碗,喝光后拿起箭袋骑上骏马就可进山围猎。
贾环将巨大的包裹绑在马鞍上,又弯腰检查马蹄铁是否牢靠,一切准备妥当正欲出发,却被五王爷和滕吉几个拦住。
“环儿,你们去哪?本王与你们一道。”
三王爷拧眉上前,“我们去东区深处,待一个半月才回。你不是只光顾南边的猛兽区吗?与我们不是一道的。”
“年年在南区逛,早腻味儿了,今年本王也去东区。”五王爷冲稽延摆手,“去,多准备些干粮,本王要跟环儿待上一个半月呢!”
三王爷面容冷肃,也不等他,跃上马就要离开,却被一名身材颀长,容貌艳丽的少年叫住,“三皇兄,等等我!”
“小九儿,怎不与父皇待在一处?”三王爷转头回望,眼中盈满温柔的笑意。
小九儿,也就是今上第九子,最年幼且最受宠的皇子。其母容贵妃,自入宫起便盛宠不衰,及至这些年大有独宠六宫的架势,听说明年开府,皇帝便会直接赐他一个亲王之位,本人不但容貌俊美,性格也很是乖巧听话,朝内朝外风评颇佳。
“父皇身体不适先行回宫了,让你照顾我。”九皇子走到马前,拉住三王爷衣摆,精致的脸蛋绽出个乖巧可爱的笑容,叫人看了心头发软。
“那便跟上吧,多带几个侍卫。”三王爷无奈,俯身捏了捏他挺翘的鼻尖。
“我不要侍卫跟着,人多把猎物都惊跑了。你不也只带一个侍卫么!东区没有猛兽,无事的。”九皇子脸颊微红,躲开皇兄的大手后冲贾环微微一笑。
贾环躬身行礼。
五王爷与众兄弟向来不和,见稽延拿了一大袋干粮过来,跃上马冷声开口,“你们继续唧唧歪歪耗着吧!本王先走一步!”话落举手挥鞭,抽的却不是自己的马,而是贾环的马。受了惊的马奋力刨蹄,一下窜出老远,若不是贾环身手了得,及时拽紧缰绳,恐早就被抛飞了。
五王爷迅速跟上,两马齐头并进时,见贾环不但毫无惊容,还用口型无声骂了句‘操-你’,当即被逗得哈哈大笑。一帮狗腿子蜂拥跟随,踢踏声远去后留下漫天尘埃。
三王爷眺望已跑得没影儿的马队,握缰绳的手骨节微微发白,闭了闭眼才冲九皇子温和一笑,“快去牵马吧,我在这儿等你,得待一个半月之久,别忘了多拿些干粮。”
“嗯,我这就去。”九皇子粲然一笑,颠颠儿的往马棚跑。
等人消失在拐角,青年眼里温柔的笑意一点一点凝结成寒冰,转头朝环儿离去的方向引颈探看,紧锁的眉宇泄露了心中郁躁。
本该一起上路,最终却分道扬镳,三王爷压根提不起兴致,发现猎物只坐在马上看,任由九皇子射杀。九皇子却很是高兴,以为这是皇兄在照顾自己,更加卖力的表现。
另一头,贾环也不出手,混在一帮纨绔中间凑热闹。临到下午,一行人找了块靠近溪水的空地扎营,将猎物剖洗干净架在火上烤。
“你怎么不出手?真不会射箭?”五皇子切下一块肥嫩的兔肉,递给沉默不语的少年,视线在他光滑细嫩的指尖上打了个转,落实了心中猜测。那么好的身手却不会射箭,还出来围猎干嘛?扫兴么?
贾环不理他,大口大口啃兔肉,啃到一半鼻尖微动,沉声道,“不好,塗修齐出事了!”扔下兔肉拔出匕首,往丛林深处狂奔。
“快跟上,晋亲王出事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五王爷翻身上马,直追而去。
日行千里快如闪电的汗血宝马,却追不上身姿轻盈飘忽如鬼魅的少年。五王爷一再夹紧马腹,才堪堪瞥见他朦胧的背影。
近了,逐渐近了,野兽的咆哮在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回荡。
拨开一丛灌木,眼前的情景令人心惊。只见一头棕熊一掌将一匹马击杀,又将另一匹咬死,然后朝三王爷等人扑过去。它的体型格外巨大,人立而起时足有两丈高,张开的血盆大口不断发出震天的咆哮。
眼珠赤红,狂性大发,每一次扑杀,身上厚厚的毛皮和脂肪层便随之抖动,弓箭显然对它造成不了任何伤害,细微的疼痛反令它更加愤怒。
三王爷虽武功不弱,却要护住被吓傻,只知牢牢抱住他腰杆的九皇子,颇有些应付不过来。萧泽右臂被抓伤,早已握不住佩刀也射不出箭矢,左手一把三寸匕首还没划出去就被巨熊拍飞。
不得已,三王爷闪躲间用力捏碎黑色的追踪丸,然后让九皇子往树上爬。
九皇子腿脚都软了,爬几下又滑下来,爬几下又滑下来,想跑也跑不动,干脆蜷缩在树下瑟瑟发抖。三王爷无法,只得以身相护,引得九皇子紧紧扒住他不肯放松,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再也看不出之前那副尊贵无比的模样。
眼见巨大的熊掌裹挟着腥臭的罡风狂猛而至,若一掌拍实,不死也没了半条命,三王爷避无可避之下横刀格挡,咬牙做好了重伤的准备。
“上树!”熟悉而清越的嗓音如天籁般响起,随即便是一条纤细的手臂搂住青年腰肢,将他往最高最大的一棵树上带。
熊掌落下,猎物已然远遁,只刨掉一块粗糙的树皮。
本打算奔过去相救的萧泽大松口气,连忙调头往另一棵树跑,攀着枝杈三两下爬至顶端。
三王爷迅速调整脚步,与少年一同飞奔。九皇子挂在他腰上,脚步踉跄间不幸摔倒,艰难爬起时两人已跃上五丈高的大树,回头,巨熊咆哮着扑杀而至。
九皇子扯开嗓音尖叫,满目绝望。
一支利箭狠狠扎进巨熊后脑勺,却没刺穿头骨,只伤了一层表皮,但尖锐的疼痛已足够吸引巨熊仇恨。它扔下九皇子,转头朝箭矢射来的方向扑去。
“五皇兄,快快救我,五皇兄!”看清来人面孔,九皇子嚎啕大哭。
五王爷避开巨熊的扑杀,转瞬到得九皇子身边。一帮纨绔也已赶至,看清巨熊狰狞的模样,哭的哭,喊的喊,逃的逃,非但帮不上忙,反添了许多乱。只有滕吉跟稽延摆开阵势牵制巨熊,好叫两位皇子逃脱。
“爬上去,危乱中本王可顾不上你!”五王爷扶住九皇子腰杆,催促他上树。
“五皇兄,我,我浑身发软爬不上去!你别丢下我!”九皇子涕泪横流,反手将壮硕的青年搂的紧紧的,死活不肯松开。
“我送你去三皇兄那里。”五王爷试图扛起他。
“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九皇子手脚并用,缠上五王爷。比起温文儒雅的三皇兄,显然高大壮硕身手不凡的五皇兄更为可靠;且他畏高,丁点高度也能软了手脚,完全没法上树,这却是不能说的秘密。
“没用的东西!”五王爷唾骂不止,接连射出几箭,都被巨熊拍开,压根没伤到要害。滕吉与稽延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身上或多或少挂了彩。
体型如此巨大的熊实属罕见,且已狂暴到极点,更难制服,又有一帮纨绔和懦弱的皇弟添乱,救了这个又要去救那个,一刀刀一箭箭,却只伤到毛皮,入不了要害。没把巨熊磨死,己方便要全军覆没。
五王爷被九皇子死扒着不放,既迈不动步也挥不开刀,恨不能扯下他往巨熊口里塞。巨熊仿似与他心有灵犀,前肢一挪,调转目标,血盆大口裂到极限,喷出腥臭的罡风,咚咚咚朝两人疾奔。
“五皇兄,它来了,它来了,快跑啊!”九皇子扯着五王爷就要跑,见他抽-出腰间佩刀,不但不跑,反直直迎上前,再也顾不得这张救命符,放开手脚转身逃遁,却不想绊住一根藤蔓,当即摔晕过去。
“废物!”五皇子嗤笑,根本不去管他,挥舞着大刀杀过去,口里大喊,“贾环,老三,你们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快下来帮忙!”
“去吗?”三王爷俯身往下看,嘴角挂着闲适优雅的微笑。只要环儿陪伴身侧,再艰险的境地,他亦能安之若素,且老五悍勇无匹,在熊爪下支撑个把时辰不是难事,压根不需他操心。
贾环砍断一截手臂粗的树枝,将前段削尖,漫不经心的道,“再等会儿。”抽空朝晕死的九皇子指了指,“你不带他上来?”
“有老五在,他死不了。而且熊不攻击死物,他躺那儿倒好了。”三王爷语气冰冷。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他。”贾环瞥青年一眼。
“所有兄弟里,我只认老五。”三王爷冲狼狈不堪的五王爷扬起一抹灿笑,低语,“你有所不知,我这个皇弟年纪虽幼,心思却极为深沉,别看他对我笑得乖巧,算计起我来却丝毫也不手软。天家无情,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笑话。”
贾环耸耸肩,不再询问,继续削木棍。
五王爷背部受了伤,衣服被撕成一条一条,冠带断了,头发散了,模样好不狼狈。纵使他再身手不凡,有一帮只知道鬼哭狼嚎的猪队友,也全无施展的余地,躲闪间抬头喝骂,“老三,我-操-你祖宗!你非要看我死了才高兴是不是?贾环,都什么时候了还装?!快点下来帮忙!”
“行了,把熊引过来吧。”贾环用指腹摩挲尖锐的木矛。
三王爷微微一笑,拿起弓,瞄准巨熊最脆弱的眼珠,随即利落的放弦。箭矢呼啸而去,狠狠扎入眼窝,巨熊仰天咆哮,转头疯狂的朝大树冲来,拼命摇撼。
五王爷松了一口气,狠狠踹开扒着自己大腿不放的一名纨绔,心里咒骂:一帮龟孙子!回去再-操-练你们!
待他抬头看去时,忍不住露出惊愕的表情。
只见巨熊裂开大嘴冲树上的两人咆哮,即便隔得那样远,也能闻到它喉头喷出的腥气。三人抱的粗壮树干被摇的沙沙作响,身形瘦弱的少年却没露出一丝一毫害怕的表情,艳红的嘴角反噙着一抹兴奋的微笑,举起木茅纵身往下一跃,直朝巨熊口中栽去。
所有人吓得呆若木鸡。
然而想象中血溅三尺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迅猛下坠的冲力全凝聚于茅尖,以锐不可当之势插-进巨熊喉管捣破头骨,又从后脑勺贯穿而出,深深扎进松软的泥土。十几个人围攻也伤不了一丝皮毛的怪物,只一个眨眼就丧命在看似孱弱的少年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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