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跟光面齐齐膨胀,老太太单薄的身躯仿佛也因而涨大数倍。她当然不像锦宜一样觉着自己是山鸡坐在凤凰堆里般格格不入,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认为自己本就是尊贵的凤凰,先前只不过屈尊住在鸡窝里,如今这般的排列组合才是最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
攀谈之中,桓老夫人问郦老太太平日在家里做何消遣,她便道:“不过是跟些老妯娌跟邻居们打打牌,做些针线之类。”
换老夫人赞道:“你这样年纪了还能做动针线?我的眼睛却早就不行了,若是看点儿好东西,必定得戴着眼镜子。”
郦老太太全然不知这眼镜子是什么东西,只听成了“眼睛”,她不太明白这句话,便自作聪明地笑说:“当然了,做不动也得做,我们家里毕竟不比府里,使唤的人手有限,那些小东西之类的,都是我自己做。”
这一句,引得桓素舸跟锦宜两人各自反应不同。
——家里的奴婢人手不足,还得让老夫人自己亲自动手做针线活……他们这些当小辈儿的自然面上无光。
在座的那些奶奶太太们多半都听出了不妥,瞧在桓老夫人面上,却都假作一无所知,桓老太太呵呵一笑,回头对桓素舸道:“以后多给你婆婆派两个人,帮着她些,再说,针线活只是闲来无事磨手的,她若有什么要用的东西,你给她制备妥当就是了,何必亲自熬那眼睛。”
桓素舸笑着起身:“是。”
郦老太太总算后知后觉,便为她解释道:“我随口说的,素舸很孝顺,事事都给我想的很明白,都是锦宜太懒了。”
旁边的锦宜没想到,自己居然躺着也能中枪。
桓老夫人瞅她一眼,问郦老太太:“锦宜怎么了?我瞧着这个孩子很勤快,很伶俐。”
郦老太太不敢公开得罪儿媳妇,于是加倍不遗余力地贬低孙女儿:“她呀,看着还像是个人,其实……”
桓素舸带着笑打断:“茶都凉了。”
总算熬着吃了午饭,锦宜觉着坐在这偌大的厅堂里,自己却有点喘不过气来。
郦老太太因为觉着这是自己生平最为荣耀的一日,兴高采烈,忘情地多吃了几杯,喝的醉倒,早被人扶着入内休息。
锦宜很想出去透透气,正在打量,桓素舸起身,同时向她使了个眼色。
两人出了门,桓素舸道:“老太太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年纪大了,自然有些随心所欲,怪不得她。”
锦宜苦笑:“我都习惯了。先前还得多谢夫人,”
“你是个好孩子,”桓素舸叹了声:“我当然得护着你些。”
锦宜突然发现走的方向不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
南书房。
桓玹在外应酬了半晌,累了,又吃了两杯酒,心里有些乏闷。
侍从陪着他回来书房,又去沏了一壶清茶,桓玹正坐在圈椅里,仰着头闭目养神,才略坐片刻,外间阿青来报:“三小姐来了。”
桓玹皱皱眉,慢慢坐直了身子。
不多时,果然见桓素舸自己一个人从外进来。
桓玹淡瞥着她,眼睁睁看她行礼,他道:“你不在老太太面前,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三叔。”桓素舸回答。
桓玹不语,桓素舸拾步往前,手在袖子里,此刻慢慢探出,把一样东西搁在了桌上。
桓玹目光转动,早把那物看的分明。
“三叔知道这是什么吧?”桓素舸悄然地问。
“这是我的手帕。”桓玹淡淡地回答。
桓素舸道:“那三叔知道我是从哪里得来的么?”
桓玹面沉似水:“我正要问你,我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桓素舸目不转瞬地盯着他的双眼:“锦宜,是个好孩子,她都跟我承认了。”
桓玹给的反应,仍是一丝近似漠不关心的蹙眉,跟毫无掩饰般的抬眼凝视。
两个人目光相对,桓素舸看不出这双眼睛里有任何的不安或者虚假,依旧明澈而深远。
“三叔……真的不知道?”她含笑问。
事不关己般,桓玹捏着茶盅盖子,轻轻撇那伏在水面的青芽。沉默。
桌上茶盏里的白雾袅袅而上,本极平静,却因这一番搅撩,那雾气摇来摆去,变幻各种形状。
桓玹道:“我知道什么?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跟我绕来绕去。”
无恼无惊,平静如水。
“唉,”桓素舸叹了声,她终于移开目光,后退一步,坐在了椅子上,“我今儿……其实是特地带锦宜来向三叔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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