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雨势。
谁都被暴雨浇过;但她却是第一次被暴雨夺走了一切感知。
雨势凶猛得不存半点缓歇,无论是皮肤触觉、视力、呼吸还是思考能力,都在暴雨雨势之下被击碎冲散了,急急流洗而去,只剩麻木恒久的冷雨击打,仿佛占据了她整个的存在。
即使是世界雪崩了,大概也不会比此刻的暴雨更难熬。她在雨幕中失明了,窒息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松开了手,但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始终找不到一丝空气。
或许人偶师真的要变成副本了,他们都要在这儿断送性命……
费了不知多少气力,林三酒才总算挤出一片意识力挡在眉上,勉强看清了被暴雨涂乌的世界。
身旁那个少年,好像不知何时消失了。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吃惊的地方。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眯着眼睛,从密集得如同帘幕一般的雨柱里,愣愣地看着天空一块块破碎,化作滂渤暴雨,漆黑起伏的建筑群被雨打散了,墨一般地、瀑布一般地顺着背景布般的世界流下来。
湖、草地或月夜早已不见了,整个副本好像都是终于撑不住了而破碎的眼泪,在说短却又觉得漫长、说长却又只有几个呼吸的片刻里,快要流淌尽了。
没有成形……副本没有成形。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几乎也快要跌倒崩散在地上,被水流一起冲走了。
“人偶师!”林三酒急急喊道,赶紧抹掉了脸上眼角里的雨。“大巫女!”
她心跳快得好像要把骨头都撞断了。林三酒一边觉得肯定是人偶师的副本化失败了,一边又隐隐恐惧着另一个微小的可能性;她此时正站在一片浅滩似的、正迅速收窄的墨色水流间,四下张望着,转了个身——肩膀撞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人偶师低着头,浑身上下和她一样都被雨水浸透了。
从他低垂着的黑睫毛上,鼻尖上,耳垂上,碎珠粒似的雨正细细地滴落下来;漆黑湿发贴在越发苍白的面颊上,仿佛世间仅有他一个人被抽干了色彩。黑皮革上滑过的水珠,仿佛要带着他细微的一部分一起坠落大地,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刚才雨中的黑色都市。
林三酒转了一半的身,就这么被定在了原地。她从人偶师脸上挪开了眼睛,嘴唇张开了一线,又闭上了。
水流转着圈,从他们脚下迅速缩窄消失,露出了越来越多的副本空间中的沙土地。
她忽然叹息了一声。
“……太好啦。”
他仍看着地面与自己的双手,似乎带了几分茫然,过了两秒才慢慢抬起手,将脸上的水抹掉了。
见他这么安静,林三酒反倒不习惯了——尤其是想到不久前她与阿云踩在荷叶上的时候——她咳了一声,小声问道:“你没事吧?大巫女也还好?你可不知道我为了找你费了多少工夫……”
人偶师的睫毛微微一动,逐渐抬起了一双眼睛,目光沉浸在明暗闪烁的亮粉里,仿佛一团赤|裸的黑暗被扎在尖锐碎钻之间。
在与林三酒四目相触的那一刻,他却忽然一颤而闭上了眼睛,随即长长地,无声静默地,从胸口里松开了一道呼吸。
“果然是你,”比呼吸还轻浅的喃喃话音,擦过耳畔时留下了一片幻觉似的寒凉。“……也就只有你了。”
怎么好像之前都不知道她也在这儿?
莫非人偶师在副本化的过程里,是几乎没有自我意识的吗?
林三酒拿不准他的意思;就算拿得准了,她十有八九也是不知道该回什么话才合适的。只是有一点她很清楚,他们没有能够站在原地好好讨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的奢侈。
“附近有好几个副本包围着我们,”她低声说,“你没事的话,我们得趁现在赶紧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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