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亚的手腕上,有一只猫眼石镯子。
混在数十个叮当乱响、样式繁复的首饰里,这只通体透绿的镯子并不起眼;其实就算它十分惹眼,人偶师自然也不会去关心身边一条杂鱼、一个碎催身上究竟戴了什么东西。
所以,他也说不出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那只镯子逐渐变红了。
就好像有人往猫眼石里注入了鲜红的血,每过一日,血红就浸染扩张一分;绿石每被侵吞一口,波西米亚的面色就苍白一点。
她每天都会沿着血红与透绿的交界线,用笔尖画上细细的一个记号。画了四五个记号之后,她和人偶师也就都看出来了,这只镯子上剩余的绿,在差不多十五天之后,会被血红色全部替代。
那一天晚上,他们是在一片沙地里停下脚的。
篝火跳跃时忽明忽暗,橘红火星像从夜里浮起的睡梦,漫漫扬扬地飘散在墨蓝天幕下。篝火边,不管是人还是人偶都一动没动,只有被火光打在沙地上的长长影子,正在轻轻摇曳。
波西米亚盘腿坐在地上,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人偶师。
“大人,我有一件事想跟你交代……”她手里转着那只半红半绿的镯子,低着头说:“这个……是我在lava的无尽山林里找到的东西……”
人偶师一声也没出,好像没听见。
他没有回应,波西米亚却像得到了某种允许一样,继续说道:“我当时运气好,它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它的一个功能,是可以预告佩戴者所剩余的自然寿命……”
生命被分成五段之后,每一段也就成了新的自然寿命。过往的四段生命,对于波西米亚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甚至都不觉得那也是自己——唯一一个真正属于她的第五段生命,如今也只剩下半个月了。
“这段生命的尽头,比我想的要来得更早……”她低声细气地说,听起来不像是害怕,反倒十分迷茫似的。“也对,就算寿命上限是两百多岁,又有多少人能活到上限呢。”
“说重点。”
人偶师阴沉寒凉的声音惊了波西米亚一跳,将她从恍惚里拽回了神。
她紧紧攥着镯子,骨节上泛了白。
波西米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时,眼睛湿亮,仿佛一双浸在水里的血红宝石。
她嘴唇上的一点粉泽,毛毛躁躁浮在空气里的金棕发丝,袖口与裙角上的刺绣花纹……都好像被颤动起了一根共同的弦,水波一样粼粼地波荡生光。
水波一碎,她也要碎了。
“大人……十五天之后,你能把这只镯子收起来,交给林三酒吗?”
*
林三酒从未见过任何石头,能够红得如此逼近鲜血。
它硬硬凉凉地抵在她手心里,仿佛在她手心里开了一个洞,她浑身的血都倾注、跌落进了石镯子里,留下她自己空荡荡的干涸躯壳。
怪不得它这么像一块凝固的血。
她想要将镯子紧紧握住,保护好,又想要将它挤裂掐碎,直到它化成齑粉。
林三酒将它按在胸口,不知不觉间在地上弓得像虾一样;还不够,即使石镯将胸骨都硌疼了,她依然觉得这样不够——如果她不断加力,压破自己的皮肤,压碎自己的胸骨,将镯子一路压进自己的血肉内脏里去,她会感觉好一点吗?
会的吧。
从远方的风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古怪声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更像是狼的呼号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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