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贺又眯了眯原本就极不分明的双目,玩味应声道,“刀枪林尚且走过一趟,反倒怕饮酒了?整片西郡都打过一趟,若是连饮酒都不允,凭什么给旁人卖命,本就是狗屁说辞;倘若林大人当真怪罪下来,罪责皆由我一人担着。”
“还有疑处?”贾贺挑了张当中正对酒楼门外的座,直截坐下,瞅见那剩余不足半数的老卒,并未有人开口,于是摆摆手,轻描淡写说出四字。
“卸足开甲。”
数百人沉默寡言,排开一线,将马匹拴于酒楼周遭,两马且隔一拳,足足将整条深巷铺满,再解铁甲挂于两肩,而后顺次迈步入楼。
除却马蹄走巷,与铁甲铿锵声外,再无其他响动;许多老卒身上甲胄,已然断毁近半,衣袍以内以布裹缠,仍有血色,可动作却是丁点未慢。
打酒而归的小二瞧见这数百人步步而入,亦是瞪直了眼。
西郡首府安生久矣,何曾出过有这般威势的军卒。
酒菜已齐,整座酒楼中人手,近乎气喘脱劲,纷纷散去歇息,三五十桌,近乎将整座酒楼上下二层楼,皆尽坐得满当,仅是如此多菜式,便忙活足足近半时辰。
而桌中军卒,只是挺直身板,坐得奇直。
“酒水菜式已然备齐,不过还未到畅饮动著的时节,”贾贺站起身,从怀中摘出六枚腰牌,举至齐眉,“朝夕多年,纵使是八百老卒当中年纪最浅的,大抵也入军十几载,酒要喝,可总不能忘却手足袍泽。”
“于浣安,过盘马岭头回硬仗,一人斩马足十七,冲阵在前,硬受十几刀重创,撑刀断气,身死前同人言说,今儿的干粮忒硬。”
“杨柏臣,东关山峡口一战,替两人挡箭七支,砍翻数十流寇,不晓得挨过多少刀,待到战事停后,已然辨不得面目,凭这张险些被拦腰斩断的腰牌,才勉强认出模样,埋于谷底。生时寡言,并未留半句话。”
“武七,同是东关一战,快马诱敌,吃了贼人埋伏,受套索缚,自行断去一臂,待到回阵时候,落马气绝,通体早已无丁点血水。”贾贺端详腰牌,却是有些笑意,“这小子算是老卒当中最小的一位,听人说,原是扔到军营前头的弃儿,自个儿赋姓赋名,虽说仅是年方及冠,可当真是老卒,同我极对脾气。”
“还未出军时,同我提起过,想去学堂瞧瞧,听着里头书声,不知为何有些心痒。”
六枚腰牌,六条性命,贾贺一一讲出。
“每战过后,我都要你等将尸首腰牌摸出,为的便是今日畅饮,莫要只情自顾,八百人既然是一并出外,喝酒这事,到了也不能落下一个。”
贾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敬袍泽。”
数百碗迎风一刀,尽数入腹,烧得铮铮老卒涕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