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惺惺作态的红了眼眶。
“姨妈是个慈善人,故此才这么想。”薛宝钗见状,忙又宽慰道:“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性的道理!纵然真有这么大气性投了井,也不过证明她是个胡涂人罢了,算不得可惜。”
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于心不安。”
宝钗不以为意的笑道:“姨妈用不着念念于兹,不过多赏下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算是尽了主仆之情了。”
王夫人微微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原本因突然听说金钏跳井死了,她一时心乱如麻慌了手脚,如今得了薛宝钗几句开解,也就渐渐镇定了下来。
想起昨天宝玉急吼吼找过来,闹着让自己不能把宝姐姐许给焦顺,再想想方才宝钗临危不乱,三言两语既帮消弭了是非,又不曾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最后再看看宝钗现下乖巧贴心的样子,王夫人原本已经下定的决心,突然就又动摇了。
先前王夫人之所以想另攀高枝儿,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宝玉行情大涨。
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王夫人隐隐察觉到,宝玉对这桩金玉良缘十分排斥,所以干脆顺水推舟。
可昨天宝玉那急切的样子,却又打破了这一印象。
而方才宝钗的表现,虽还不能完全抵消‘攀高枝儿’的诱惑,却也在王夫人心里平添了不少砝码。
正心生犹疑之际,外面周瑞家的又匆匆寻了过来,却不急着进屋,只在门外拿着帕子一面故作姿态的抹汗,一面拿眼往薛家母女身上瞟。
“你这老货!”
王夫人这时自不会再避讳妹妹侄女,当下转回罗汉床上,对外面喝道:“有什么事还不快进来禀报!”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这才快过门槛小心翼翼的禀报道:“金钏家里已经把人带回去了,该嘱咐我都已经嘱咐过了,她爹娘知道是一时失足坠井,也只说这丫头命浅福薄,怪不得旁人。”
“阿弥陀佛。”
王夫人念了一声佛号,抹着眼泪道:“虽是她顽劣所致,到底是自小在我身边养大的,你支五十两银子给她家里送去,再看姑娘们谁新作了衣裳,拿两套给她裹妆下葬。”
“这……”
周瑞家的略一迟疑,为难道:“今年的冬装十月里就都发下去了,只老太太瞧林姑娘身子单薄,前儿才吩咐又给添了两件,如今倒还没来得及穿用……您看?”
王夫人双眉一蹙,摇头道:“林丫头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她原也三灾八难的,这衣裳又是老太太亲口赏下的,若拿去给人妆裹,只怕老太太不喜,她自己也忌讳。”
顿了顿,又忍不住幽幽叹道:“要是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如今只得让裁缝赶着做两件了。”
她口里说着,不觉又流下泪来。
宝钗忙道:“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她岂不省事。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都是大差不差的。”
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
宝钗笑道:“姨妈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的。”
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外就走。
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跟宝姑娘去,又亲自送出了门,眼见着薛宝钗消失在院外,她心下天平已成了四【宝钗】六【高枝】开。
等返回屋里和薛姨妈有一搭无一搭说了几句,突然想起她们母女这一早过来,还不知是为了什么。
于是便问薛姨妈的来意。
薛姨妈本就不是个有心计的,又少了宝钗这个主心骨,勉强支应了几句,到底还是泄了底。
听妹妹说银子已经筹措好了,又表示要搬去紫金街待选。
王夫人心下好不是滋味儿,又是羞惭又是泛酸。
若没有前面那些事情铺垫,她多半也就顺势应下了,可如今这番言语却起到了以退为进的效果。
想到宝钗自此就要另觅良缘,她素日里的那些好处就加倍浮现在王夫人心底。
越想越是不舍,她忍不住拉着薛姨妈劝道:“这节骨眼搬出去做什么,难道你就不想见一见大姐儿?”
顿了顿,又道:“再说这天寒地冻的,真要搬也等来年开春之后再做计较。”
王夫人到底还是没能放下攀高枝儿念想,于是特意留出了余地,好腾出功夫仔细斟酌衡量。
只是这一来……
焦顺那边儿却有些不好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