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的忌讳不过两个极端,一是反贼,若不是,那另一便应是皇亲国戚了,加之你又是京城开封府的籍贯,我自然便有了另一层猜想。可惜这层在黑竹记载中无从查证,我只好去内城架阁库查看史录。也不知是不是史录不全,宣和二年前后哪个宗室贵戚家也没发生过幼孩失踪叛逃之事。我心想,能值忌讳地步的宗室贵戚,真要有什么不可告人,确也无处可查。这事我有许久百思无法自圆其说,本来想放弃的,也是凑巧,偶遇刑部也有人来库中调阅陈年案本,我忽然有悟,便也请调了宣和二年的要案卷宗来看——虽说这些卷宗颠沛南下,多有散佚,但如此更证明留下的这些,每件都必是骇世惊俗——一看之下,便竟发现,那年确实有个惊天大案:当年七月——就在你投奔黑竹前一个多月——开封府所辖畿县,天子脚下一箭之地,竟给发现有人私研火器,而这背后抽丝剥茧,正与‘食菜事魔’有关。偷造火器自然不是寻常人能干的,得有钱,有地,有人,还得有本事,若非有势力的家族,恐怕还做不了。这案子私研火器的不是别家,正是京畿当地甚至得以本县古称‘鄢陵’冠为族姓的最大世家鄢家。案卷中详说,按那搜找出来的图纸所见,此种火器叫作‘突火枪’,鄢家已试验数年,被发现时进展不详,未见成品——假若当真造了出来,那可比最厉害的劲弩还更厉害十倍,什么样高手都难当其凶,要是给反贼拿在手里,怕是世道就要变了。这事一见光,鄢家当然是满门抄斩,甚至九族株连,都不必等到来年秋后;当地百姓大多依附于这等大家族,也都牵连在内,加上官府派兵销毁火药与器具,连续半月声响隆隆,大半个畿县几乎都为此事给夷为了白地,只逃出了很少的人。我当时心中便已知是了——畿县鄢氏如今早湮没无闻,但当时自然是深谙奇兵异物、机关营造的显赫世家,才能有钻研火器的本事,而你向来长于机关造物,若是从小在机关图纸之中耳濡目染的,便说得通了。虽不知你那时是怎么逃脱的,但总之你对黑竹自是隐藏不说真名真姓,这事在执录家的记录中也没有留痕,可见当时执录也并不知你的身份——但既然名姓这里偏画了个符号,证明收你进来的人,只怕却是知道的,只是不好将真名落笔,替你瞒了。这人想来总应便是当时刚刚上位黑竹之首的俞瑞,也就是你入门的师父。他也不是吃素的,京中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没听说,你那个时候投上门来,就算什么真相都不吐,他也能从你举止言谈里看出你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孩童——你定当认字、识数,还说一口汴京官话,他只要稍一求证,便能得真相。”
宋然说到这里,长叹一口:“瞿前辈——或者应该叫你——鄢前辈,你敢说你心里不是对这诛你满门的大宋朝廷恨之入骨?你投奔黑竹,暗图将来复仇,但恐怕并不十分如意;你便又去了朱雀山庄,一直留在那里——却根本不是出于朱雀什么强迫,而是你本就想和他还有慕容一起颠覆江山;事败之后,别人死的死,下狱的下狱,你倒是靠着那江湖风言脱了干系,隐居起来,但想必憎恨之心不死——所以这么多年后你才那么想杀朱雀,因为他竟然去做了皇帝的走狗。如今朱雀虽然死了,夏君黎却还在——他们都一样是给那个朝廷办事,难道你不想也杀之后快?杀夏君黎也还不够吧?你说你有要做的事——你要做的事,和当年鄢家想做的是不是一样?突火枪的图纸是否还留存于世我不清楚,但你心里一定还留存了一份。你做烟花看似是消遣,其实——多半是火器的某种试验,只是你虽精于此道,一个人的力量未免不足,这么多年默默无闻,想必还是没能完全成功——直到,最近大概是有了些端倪,你不能再让凌厉他们看见你是在做什么,只能离家独居——我斗胆猜测,这林中应该就有你的秘密——我说的这些,前辈,你说,有没有一个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