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欧阳修言方田均税法,结果河北豪右率了几千人至汴京围攻开封府,章越当初省试的时候愤而不能平写下此事。
但这个事确实是冒‘众怒’的,触犯了豪右的利益,朝中官员无人敢出言,唯一说了几句的欧阳修被打倒了。是了,欧阳修在朝中人缘是出名的差,但是他没有辜负范文正公。
如今章越将之提出……
韩绛与韩维对此都有顾虑,表示看一看再说。章越也是暗叹……
“……同时交引监涉足质库之事也可进行了。”
对此韩绛兄弟完全没有异议。
章越也是借着王安石变法的东风,推动很多自己想要办的事。
反正有你王安石在正面力顶着,咱们办自己的事压力就小多了。
三月的某一天,官家应韩绛之请视察天章阁,看真宗皇帝遗像以及阁中典籍。
陈升之,韩绛两位枢密府的大臣陪侍,当值的章越与胡定也是陪同官家左右。
官家浏览阁中典籍,于是向章越问道:“真宗皇帝的奏章都整理好了吗?”
章越道:“启禀陛下,臣与胡定日日都有收纳归整,如今计已整理出三间大屋的奏疏与公函。”
其实这事都是胡定在办,章越大多时间都是在天章阁里喝茶睡觉。
官家看着一尘不染的书架以及真宗皇帝昔年批改的奏疏都是条目整齐十分满意,于是向章越问道:“那么章卿可有从中收获什么?”
官家这么问了,章越二话不说当即命胡定取出一份奏疏来。
奏疏是陈年之物,封皮都有些起毛了。
胡定将奏疏放在黄绢上自己动手打开给官家浏览。
官家初时不在意,是一件有关于库吏的弊桉,章越在旁指道:“陛下请看这一行!”
官家顺着章越手所指,细看后顿时面色变了:“这个外州的百姓,走了几千里路到了汴京只为输金七钱?”
章越道:“确实如此,据察这名百姓不愿行贿讨好州县官吏,以至于为了解送七钱走了上千里路抵至汴京。”
“到了汴京后,此人还不得解,库吏对其百般勒索,此人也是硬气拒绝行贿。故而库吏故意不办,以至于此人一面找活计,一面每日都去衙门等批条,一直足足等了三年后,此人恰好遇到了一名愿意替他伸张的官员,方在衙门纳了这七钱得以返家。”
“臣粗略计之,此人住汴京即便露宿街头,一月也得用一贯钱,三年也得三十六贯,再加上路途之费,此人为了向朝廷解这区区七钱,足足用去数十贯。”
“此人回乡之后,因许久没有音信,家人都已以为他已命丧,父母皆气极而逝去,乡绅乘机变卖其田亩,迫他妻子改嫁。为了区区七钱,此人用了三年功夫,辗转几千里,最后家破人亡。陛下,这便是衙前之役!”
官家闻言说不出话,气得不行,一旁众臣都是垂下头不敢言语。
章越不经意给官家揭开了一个真相,这不是什么下面官员所言岁月静好的太平盛世。
没错,这些人的日子是过得很好,但是绝大多数的百姓他们不被当作是人。
他们的疾苦,不被官家所闻。
官员们真应该看看水浒传,为何好汉动不动就是‘杀将出去’,为何老百姓的戾气这么重,什么叫作‘逼上梁山’。
官家看着这奏疏终于道:“这衙前之役,真是残民害民之法!朕定要废之!”
韩绛上奏道:“陛下,州县差役实重,劳逸不均,当今朝堂上官员多喜为浮冗之名,视之为不急之务,任由其法夺农时而害其财。”
“若能革之则大快人心,但臣以为这衙前之法久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要重议此法必须慎重。”
官家问道:“韩卿以为如何办?”
韩绛道:“臣还是那句话议论新法必须合天下之议,陛下可以下诏让内外官吏又知差役法可以宽减的官员,实封条陈言事,再经制置三司条例司讲立役法!”
奏疏实封就是密封奏疏,不让其他人看见直抵皇帝的桉头。
官家对韩绛的建议十分认同,韩绛,吴充,章越提议免役法他是知道的。
但衙前役如何改,是不是要按照免役法的办法改,官家心底也拿不住,韩绛的建议还是要集思广益,改是一定要的改,但是要听听下面官员的建议,官家你自己再拿主意。
章越心想韩绛的毛病就是谨慎得过了头,他是有变法的决心,但走一步看一步,换了王安石得了官家这句话,早就提枪上马地干了,但是人就是这般都有个求全之憾。
官家也非常的从善如流,他心底是非常的气,很想立即改变役法,不过他还是点点头道:“就依韩卿的所奏。”
不过章越看到官家答允的一刻,韩绛露出欣喜之色,压抑着自己喜悦的情绪。
章越想到当初韩绛当初与自己说过‘若他幸为执政,必当行之’的话。
事情终于艰难地向前推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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