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人直起身子,走到屋角,投射的光斑将他的身子斜着分为了两半,下身照入阳光,上身隐入黑暗。
梁存厚对那仆人低声问道:“乔岩,那四个书办可送走了吗?”
叫做乔岩的汉子沉声答道:“已然送走了,近日髡人加紧了盘查,幸亏云二哥早作筹谋,不然只怕麻烦。只其中一个在云二哥言语试探时颇多疑窦,其后我们暗中搜检,发现他暗中夹藏了一册天情广闻录的目录和半册手抄的内文底本,拷问得知此獠有心向髡人举发,云二哥使人将他全家戳了刀子,凿沉了船,一齐沉了江。另三个云二哥都试了,没有破绽,现下已送出两广地界。公子宽心,必无首尾。”
梁存厚似乎有些怅然,轻声道:“何苦呢,我本不愿如此。”
乔岩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公子当知不可因小失大。”
梁存厚轻叹一声道:“我知道,只他人终究因我而死,心下难安,徒增感怀罢了”。
梁存厚出了会神,突然问道:“乔岩,你怕吗?”
乔岩沉默片刻,道:“五年前髡人炮打广州城,我有事未在家中,髡人施放火流星,那一夜火雨漫天,烧红了半边天,一枚火流星飞入我家房中,梁柱、床柜、衣被、柴草尽燃,此火扑之不灭,沾身跗骨,后听闻邻里说瞬息之间便满院被火,举家被焚,只逃出一个老奴。我回来将爹娘和我老婆刨出来,皆烧成了黑炭,看不出模样,我老婆搂着两个娃儿,烧成了一坨,手掌掰断也没分开,便一堆埋了,那时起,我便不怕了。”乔岩的声音舒缓而平淡,语调毫无起伏,似乎在述说一件与自己绝无关联之事。
稍一顿,乔岩接着道:“我自成人起,这些年一直干的就是栽赃攀诬,杀人如草不闻声的勾当,我知道干这些事要折阳寿,只没想到报应落在”声音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良久,梁存厚才轻叹一声,道:“乔岩,你觉着,我们能成事吗?”
乔岩似乎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我虽粗通文墨,却终究是个粗人,只晓得厮杀,这些事我不知道,也想不透,但若天下抗髡之众广有百万,我必是其一,若天下抗髡者仅有一人,我便是此人。”
梁存厚失落地一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你虽没有学问,却有一身好风骨!”
他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嘲讽,道:“现下梁府外面看去依然风光煊赫,实则内忧外患,髡人脚步严密,便如国手布局,丝丝紧扣。现下梁府被财税局紧盯,暗门生意这一大注财源眼见便要喂了财税局这条恶犬!澳洲人的缉事捕快也是无日不紧盯着着我这里。只说门前几个摊贩,真当我是死人么?往日那些自诩迎霜傲骨之人都已不再登门,往日书房之中谈起髡情个个‘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事到临头却一个个言不顾行,畏髡如虎,生怕事涉牵连。难怪人常言,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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