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权倾一时之人接踵而起,何进、董卓、李傕,当其强盛之时,何等不可一世,而今安在哉?你说要顺天而为,咱就顺天而为。
自己的事情做到九成九,做好一切准备。最后一分天命,什么时候来咱就什么时候接住。若天命在孤,孤自当受命。就算天命一辈子不来,人事尽足还差那么一点,孤就一辈子做个周公又如何?”
李素听了这番话,心中倒是咯噔一下。
他忽然发现,似乎曹操那个“若天命在孤”,似乎也不像世人解读的那般,就是非要他儿子曹丕当皇帝了。
说不定,曹操也是因为见惯了兴衰,见惯了盛极一时的人最后身后湮没无闻,所以存了畏惧之心,天命不到位,就不敢强求。
那都是一种“99%的努力加1%的运气/灵感”的人生态度,1%不来,那就等着,真心不强求,不是说说的。
只不过,曹操说的是“周文王”,那是准备让儿子当武王改朝换代的。
而刘备即使如此有感而发,也只能说“周公”。周公辅成王嘛,都是宗室叔叔辅佐侄儿,而且周公辅成王好歹是善终的,不像其他位极一时的权臣,往后还被幼帝成年后猜忌清算。
所以,刘备就算要功成身退,他的下场肯定也比历史上的曹操要好得多,他是有退路的,没有逼到骑虎难下的猜疑链里。
一切,还要感谢周公和成王的互相成全。
这世上,是有人真心豁达到听天命的,刘曹都算。
“兴亡谁认定,盛衰岂无凭。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但求英雄气,浩然骋丹青。大王之豁达,臣竟没能提前领会,惭愧,惭愧。”李素也是沉默良久,才如此喟然长叹。
刘备一愣,直接拿起温酒的酒壶灌了一点,痛快大叫:“快哉!孤素来不好文,不过伯雅这几句乐府,倒是通俗易懂,弥漫浩然英雄气,孤甚是喜欢。
来,把剩下这半壶喝了,你我君臣约定——天命不在孤,孤好歹陪你把这个‘首倡者必谴’的千秋伟论发扬光大,让后世千百代为君者,甚至是想要作乱者,都忌惮三分,行事前掂量掂量。
若真能为后世百代为君者师法,让后世百代纵有改朝换代、也少些战乱,孤自己为不为君,又有什么关系呢?岂不比自己为君更加彪炳千秋,名垂史册!但留人间一股英雄气,何其快哉!”
李素不擅饮酒,不过刘备都把醉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只好吨吨吨喝了。这样也好,至少君臣猜忌算是彻底说开了,刘备也不会再怀疑李素是否忠于刘协更多,反正刘备自己都看开了,也是彻底真心相信李素所知的是天命,不会害他的。
当神不比当皇帝爽。
……
今夜本不是决定要总攻的日子,还想等待一下时机,确保一击而中。
不过基本上也属于“只要侦查到敌军有漏洞,就能随时进攻”的备战状态了。
但是,还真别说,机会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
似乎是上天都欣赏了李素和刘备这种“我只做好我自己,做到最充分,但尽人事听天命”的豁达态度,天意就在今晚,给了他们一个特别优异的良机。
后半夜四更天过半,李素因为跟刘备谈心,喝了整整半壶的酒,宿醉在军帐之中,睡得比较沉。
结果,他忽然就被一阵剧烈的抖动给惊醒了。
李素懵逼了足足好几分钟,刘备都已经用冷水泼了把脸、披挂好盔甲,这才来扶李素起身,惊喜参半地对着李素大吼:“伯雅!这莫不是又地震了!”
194年,关中有三次地震,五月份这次最大,正月和十月有小震、余震,本来如此。刘备则因为正月二十七日那次,李素帮他伪造了一个“高皇帝托梦”的陈仓地震,现在遇到真地震反而不惊讶了,竟觉得有点理所当然。
李素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连忙披好袍服抄起折扇,夺门出帐,两人自言自语地互相说道:“快看看长安城防是否受损!守军是否陷入混乱!”
关羽张飞的反应比他们更快,已经在动员北门外的预备攻城部队了,几分钟后,就确认了情况。
“原本就坏了的北横门被压塌了!城楼都有一部分陷到门洞里、直接倒塌在地上了!快攻城!”
数万士兵这几天原本就是在昼伏夜出调整生物钟,每天要求刚天色变暗,下午就睡觉,半夜要醒来,所以精神状态不错,听说城门塌损,立刻爆发出猛烈的欢呼,然后组织起全面进攻。
刚刚搭好的投石车也全部开始开火,但不是砸已经坏了的北横门和城楼,而是压制两侧城墙。
身上绑了攻城锤的大象,则是全部被驱赶着冲向塌损的缺口。
足足两三万先头步兵跟着大象蜂拥而上,或架设云梯往两翼散开,以确保第一时间有更多部队可以吸引敌人、进入城内展开。
……
还千万别觉得这事儿是老天爷在给李素开挂,因为这就是史实——《后汉书.献帝纪》载兴平元年(194)冬十月,长安数处市门(坊市)、宫城门自坏。原因估计是地震的余震。可见这一年的大地震和多次余震,确实对长安城的很多建筑构成了破坏。
《献帝纪》还明确写了,原本在这事儿当中,又有刚当上司徒的淳于嘉因此被灾异免职,然后因为年初的前一次地震被从司徒降到京兆尹的赵温,居然又回来当司徒了。所谓的“天人感应、大灾免三公”,简直如同儿戏,就是轮流上下,每次一地震当权的下来变成替补、替补的又上去变成当权,可见董仲舒那一套的可笑。
而长安城的北城门,按照后汉书记载,倒是确实不在被地震破坏之列。但问题是,长安城的城防,跟历史同期已经不一样了,北横门和北宫门都是被魏桀、沮俊在突围之前严重破坏过的了。本来就是丝血大残的状态,再来个地震,直接彻底震坏也不奇怪。
当然了,所谓的塌损,也不可能是全毁,毕竟就算全毁了,光城楼那几十万石的土方量塌陷下来,形成一个土坡,把门洞都埋了,部队要冲进去依然是不容易的。
所以攻城战的激烈厮杀程度,倒是丝毫没有因为城防的破坏而衰减,双方依然是誓死往里填人命。
没过多久,另外三门按说应该白天佯攻的部队,也陆续投入了攻势,尽量多拖住李傕军全部回防北城的速度。
这次的攻城步兵部队指挥官,就不仅仅是高顺这么低的级别了,而是换了张飞作为前方总指挥,先头部队一进城,还没站稳脚跟,张飞就跟着进去了,身先士卒冲杀,只有大象冲在比张飞更前面的位置。
毕竟这不是佯攻而是总攻,不止要投入陷阵营和蛮兵,需要全部兵种配合,至少要有关羽张飞级别的顶级心腹将领才镇得住那么大规模的部队。
一头头大象倒毙在宫墙外、陷坑中,但它们死前踩平了几十处陷坑、撞塌了几十处夯土墙缺口、几十处木栅栏,甚至还撞毁了北宫门附近的两处墙壁,也蹚掉了数以千计的鹿角拒马蒺藜等尖锐障碍物。
张飞带着几千步兵,从北宫门杀进未央宫,与李傕的亲卫部队战到一处,杀声震天。残肢断臂横飞,血如泉涌把未央宫里的鱼池都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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