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端宁登上城墙,宫墙外也是雪白一片,不远处很显眼地停了一辆马车,奚若正扶着孟逢熹登上马车,他甚至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她人就坐进了马车里,然后马车越来越远,慢慢消失在漫无天际的雪白中。
昭端宁沉默立着,过了许久才收回目光,新雪未霁,到处都是刺眼的白,刺目至极处,却恍然折射出一片炫目的光,一时间竟有流光溢彩之感。
一如记忆中那寸短暂而又少有的彩色过往。
马车里,奚若给孟逢熹裹上裘袍,并肩坐在她身边,听她缓缓开口。
在没有披上层层镣铐,带上一张又一张的面具之前,在没有学会步步为营的自欺欺人之前,在心上裹上血痂之前,奚悦还不叫做奚悦,还没有一身的伤病,也没有满心的荒芜。
她那时叫做孟逢熹,是个肆意烂漫的将相之女,父亲是雍俪的大将军,娘亲是个年轻时浪迹天涯的侠客,她得了他们亲传且天赋过人,剑法轻功出众不凡。
她说话的时候爱笑,眼里的光芒胜过春日百花,乐了就尽情笑,生气了就大声骂,整日最爱舞刀弄枪,穿梭在雍俪京城的各处,野小子一样,偶尔行侠仗义,活得自在无忧。
那时昭端宁也只是个宫里不起眼的四皇子,性子内敛,把自己母妃谨言慎行的叮嘱奉为圭臬,不愿争,不想斗,时刻忍让着其他的兄弟,敛隐着自己的锋芒和个性,看着总是一副怯弱可欺的模样,在深不可测的宫闱里偏安一隅着,守着心中的一方天地,活得谨小慎微。
少年心思简单到天真单纯,还不明白委屈不能求全,恶意反而会变本加厉的道理。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十年前的正月十五。
孟逢熹那时再有几个月便要及笄了。
昭端宁与她同岁,皆是少年好时景。
彼时正逢中元节,天官赐福,百姓欢喜庆祝。
昭端宁从小不曾出宫,每每听到太监宫人们讲述宫外的热闹,心里都会痒痒。虽然母妃不允许他存有这种心思,要他老实谨慎,但他毕竟还是孩童心性,总归抵不住诱惑,苦苦折腾一个月,才得以乔装打扮,背着母妃,在中元节的晚上趁着宫里的宴席被宫里的小太监带着溜出皇宫到外游玩。
昭端宁出了宫才觉宫墙之高,竟然不知宫外世界是这般热闹盛大,街头巷尾处处张灯结彩,集市繁华,高阁低瓦,尽是彩灯花笼,流光溢彩,白夜如昼。
明月满街流水远,华灯入望众星高。(注)
每一寸都挤满了人气和烟火气,是和宫中那种用金银财宝堆出来的整齐华丽截然不同的景象。
加上昭端宁的母妃喜静,平日里宫中的大小宴席能不去就不去,昭端宁常常陪在母妃身边,因而不知这世间还有这种喜乐之境,人走在里面,有多大的寂寞,也能一点一点被挤散融化。
即使昭端宁性格沉稳平和,也禁不住要东张西望,感觉一双眼都不够用。
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要是被母妃看到了,一定会受责罚的,但他控制不住,这烟火人间对他来说,处处都是诱惑,恨不得触目所及全刻在脑子里,好日后能多多回味,来抚慰平日深宫中的寂寞与冷清。
昭端宁在人潮拥挤中,勉强端稳了四殿下的架子,不让自己太失态,却又一时茫然,只敢看,只会看,不知该如何加入这世间热闹。
幸亏小太监常常溜出宫玩,对外面熟门熟路的,就带着他,让他放松下来,慢慢融入其中。
而向来爱热闹的孟逢熹自然不会错过这种一年一度撒开了玩的好时机。
用完午膳,她丢下碗筷就开始躁动不安,只恨天黑得慢,她的贴身丫鬟明月看不下去,连拉带扯地将她按在梳妆台前,恨铁不成钢地把她平日里男孩子般的束发解了,给她梳了个女孩子家的双平髻,余下的头发披在后肩。
孟逢熹对着镜子看了几看,不太满意,“这后头的头发多耽误事啊,若是打……切磋起来,就净是累赘!”
明月跟她差不多大,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子家,而且今日是出去玩的,怎地总想着打架?谁大过年的要跟你切磋啊?”
嘴里这么说着,明月还是认命地又拿起木梳,给她稍作调整,将她肩后的长发编成了辫子垂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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