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敲桌子,乾元帝问:“你们觉得这书册所载是真是假?会不会是苏观河夸大其词?”
苏妙真心里一提,强忍辩解的冲动,等杨世南齐言二人表态。杨世南欠身回道:“微臣以为不似作假,军屯一册里记载的云州卫沙田和葛裕堡逃军之事,跟赵总督前些日子请罪折子里如出一辙。至于军士述悲一册,地名人名虽隐去,但言辞皆是边地语调,所述风物见闻亦然,若非亲身而至,怕是写不出的。”
齐言亦道:“当年微臣家逢大变,一边读书一边务工,这里头军士们所说的被驱使筑墙建房种田等种种细节,和微臣记忆中全都对得上。然苏学士出身勋贵,按常理来说,是不该晓得的,就是有所听闻,也不会如此详实。”
杨世南将书册恭谨递给內侍,看苏妙真一眼:“但有一处,这里头的笔墨字迹不是苏学士的——苏学士的簪花小楷闻名遐迩。”乾元帝似没料到杨世南会在这上头挑毛病,翻书册的动作一顿。
苏妙真见此忙地解释:“禀皇上,这是臣女父亲口述,由臣女在旁记录,准备回京后重新润笔,再呈到御前。如今臣女冒失献上,只是想让圣上见到臣女父亲的一片忠心与勤勤恳恳——他在宣大得那四个月,半点闲暇都没有,只是忙着公务。臣女母亲亦然捐出银两,建了养育孤儿的善堂……”
“至于贪占财货,试问一个对普通兵丁都爱护的人,一个连自家银钱都拿出去做善事的人,怎么会主动索贿呢?其中必有蹊跷,请皇上将臣女父亲召入京中受审,还臣女父亲一个公道……”
她越说越是失态,想起这些年苏观河的勤政劳累,与王氏的忧心忡忡,险些哽咽出声,急忙用袖掩去。正焦急地等乾元帝宸断时,忽听得一声“给父皇请安”,逆光回看,是宁臻睿走来。
*
苏妙真午后出宫,已是精疲力竭。她先去谢了朱氏,等到傍晚又去瑞王府。在南台里,乾元帝虽有意动,但因金口玉言不好随便更改,就再三犹豫。
宁臻睿进殿劝说,称总督慕誉戍守边疆,若要他照管此案,恐怕会分心乏术,不若依苏妙真所言,把苏观河招入京中,由齐杨几位大臣同审。乾元帝见这儿子亲劝,齐言杨世南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答应下来。
苏妙真怀着一腔感激去谢宁臻睿,他一改往日的不耐,见面不但没教训她,还抚慰她说只要苏观河没收过财物就不会有事。
苏妙真再三跪谢,宁臻睿只是摇头,最后方道:“三哥为了拉拢慕家,在这上面下功夫,实在错了。”又道:“齐言刚直,杨世南圆滑,虽都有些怪异脾气,但都是好官。由他们主审,肯定不会冤枉了你爹。等裕王回京,这事了结,你和家人返金陵去吧。”
苏妙真听出隐情,结合先前猜测,心中惊骇万分,更有无限痛恨,但不能表露。次日乾元帝的旨意离京,要慕誉差人送苏观河上京受审。苏妙真耐住性子等了小半月,依门日日盼望父母归家。
如此盼到九月中,她晨起正写话本,宁臻睿忽地召她过去。却也不说所为何故,只是细问她闺中琐事,近来饮食如何,睡眠如何,心情又如何,甚至连泡茶捶背的活儿也不让她做了。
等宁臻睿问起苏妙娣和苏母身子如何,苏妙真终于没耐心了,将茶盏转递给明间内侍立的丫鬟,下跪拉住宁臻睿袍角,道:“殿下想说什么?怎么拐弯抹角的,这不是殿下的性子啊?”
宁臻睿叹一口气,离座蹲下,平视她道:“你听了别急,也别慌。是今日传来急报,土默特部的残兵游荡到辽东,在前屯卫一带伏击了苏学士一行——”
霎时间,苏妙真如遭雷击。她心中白茫茫一片,只觉世界好像寂静下来。
唯有宁臻睿的声音似远似近,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你父亲坠车昏迷,母亲受了箭伤,说是难以挪动,就在永平驿馆暂住养伤……没哭吧?没哭是对的,你爹娘应该没受重伤,这时候哭反而不吉利——父皇今早听闻,也立时就遣送太医钦差前去抚问治伤……苏妙真——小苏子——本殿下给你担保,你爹娘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