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曲郎窝在马厩里,北蛮从阳羡城里抓了一批俘虏,他有意混了进去,在蛮子驻扎的地方待了三日,总算摸清了状况。
公主被好吃好喝供养着,被扣押在阿史那大帐旁沿着小河流的那处地方,支着一个小帐篷,日日里都有人在身边,小溪流清澈见底,溪流旁开着白色的小花,在他一介莽夫眼中看起来也是极美的。
他今日被蛮子派来打扫马厩,离公主营帐有几百米,他想着借着机会见见公主。
昕眉没再作画,借着夕阳的余晖看着草原,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薄暮余晖中,她能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的消逝。
她突然想起了白隐。第一次见他,他窝在御花园的亭台上,隔着老远醉气熏天,她捏着鼻子凑过去,玉做的台子上仿佛卧着死人,那些地面上有着薄薄一层宣纸,上面开满了血红的曼陀罗,佛祖在其中拈花一笑,她觉得面前这个人的佛比她在寺庙里看见的都有佛心。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文心斋里新来的画师,这个画师颇为放荡不羁,日日眠花宿柳,倒是画得一手好人物,是江南画派独领风骚的青年画师。人皇把他召进宫为得就是画庆隆殿和京城最大的寺庙,迦叶寺的浮屠。
她年少时,痴心画作。每日都去文心斋捧白隐的臭脚。黄昏时分,白隐总爱在院子里画花,他画五彩斑斓的花,画江南的栀子,画塞北的迎春,画斗雪的腊梅,唯独不画,随处可见的辛夷花,他说,如今的辛夷花瞧着都没魂,不如不画了。
他还不画那些牵缠不断的柳丝,昕眉很好奇,直到,有一日,看到他的画作旁提了句,杨柳岸晓风残月……她再小也知,这是首情诗。
只是好奇,日日夜宿花街的浪子,能对着谁执手相看泪眼。
如今昕眉瞧着薄暮余晖,瞧着夕阳坠进山谷里,突然一刹那明白,或许,等他的不是伊人,只是那一方浅浅的水乡,望断故乡,她现在也能深刻的明白,不过依着她如今的处境,只能叹,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昕眉这边厢正长吁短叹,关曲郎看着昕眉摇头晃脑不觉笑了,他四下看了眼,无人,赶紧上前去。
隔着窗扇甩进来一只袖箭,“砰”一声,昕眉抬眼看去,原来有人抬着一桶马粪,正巧撞上了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的阿巴亥。
她侧过身,探出窗,手里却不动声色掩了袖箭,阿巴亥站在窗外,一身火气,不过却没有发作,踢了小厮一脚,那小厮倒也聪明,地上打了个滚,抱着桶赶紧滚了。不过走之前,昕眉遥遥瞧着他貌似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阿巴亥收拾了袍子下的污渍,隔着窗,对着昕眉讲“我特来告知你一声,阳羡驻军来了战书,明日你要跟着上战场。”
昕眉知道这一日迟早要来,不过阿巴亥今日来告知自己这是何意?她抬起眼,“那以我现在这般模样,你们可是要抬我上战场?”她身体已经弱到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活动,让她骑马奔波一段路途,可能真的要了她的命。
阿巴亥撩起帘子,走进帐篷,打量昕眉好久,他近日忙着外围各色兵马的事,没来得及关注昕眉,“你瞧着,的确瘦了!”昕眉不去理他的废话,只是看着他,过了许久,不发一语,扬长而去。
昕眉借着余晖看着袖箭,这枚袖箭三寸长,银铁合铸,雕着银马,她记得这是出了三代将军的大世家关家儿郎们的标志!小时候听说觉得无比骚包,现今倒觉得这真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是有人来救自己了吗?可如今自己的身体能走多远?
昕眉没跟阿巴亥作假,她确实已有油尽灯枯之像。只不过,她心底里,有太多的眷恋,让她硬生生撑着。
如今有人盼她死,有人望着她活,可是她是死是活,全然自己无法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