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的笔下,飞快的写着:‘前宰相司马光,昨自先帝识拔,进位枢庭。光以不用其言,请归修史,先帝盛德优容,曲从其欲……不谓光深藏祸戾,追忿先朝,凡有所行,皆为非是……司马光以元佑之政,以母改子,非子改父,失宗庙之计。朝廷之政,必正君臣之义,以定父子之亲,岂有废君臣父子之道而专以母子为言……诬谤先帝,尽废其法……伏请诏司马光、吕公著各追所赠官并谥告及所赐神道碑额,仍下陕州、郑州各差官计会本县于逐官坟所拆去官修碑楼,磨毁奉敕所撰碑文讫奏。’
苏颂沉着脸,寒声道:“王安石的坟都好好的,你要掘了司马君实的坟!天下人怎么看朝廷,怎么看官家?你想后世史书将‘刻薄’二字加诸在官家头上吗?”
章惇满腔愤恨被激起,双眸里都是厉色,冷声道:“难不成后世还会认为司马光是千古贤臣吗?”
苏颂拄着拐,面沉如水,心里也有些愤怒,喝道:“你这般做,对你,对‘新政’有一点好处吗?你就不懂大局吗?你欺官家年幼,将来清算你想过吗?”
章惇已经厌烦了总是碍手碍脚的苏颂,根本懒得理他,道:“‘新法’已经开始了,你们都可以准备辞呈了。”
苏颂头疼不已,绷着老脸,说不出话来。
眼见章惇拿着刚刚写好的草拟诏书要起身,突然神色微变,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章惇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去制诰房。
苏颂脸色越沉,甚至有些阴沉。
他从章惇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杨畏,蔡京被处死是清理变法队伍,这两人一去,朝廷里,能够称得上‘异心’的,唯有两个人——宰相苏颂,以及参知政事兼开封府知府韩宗道。
苏颂慢慢的走出政事堂,看着外面有些灰蒙天色,轻叹一口气,道:“要轮到我们了吗?”
尽管心里有准备,苏颂现在的心态还是十分复杂。
百般想要稳住的朝局,终究没能如他所愿。当今的官家不是神宗皇帝,章惇也不是王安石。
现在更不是熙宁初,依照官家与章惇的个性,强硬推行‘新法’,将来的乱象,必然是熙宁年间的十倍,甚至是百倍!
苏颂看了好一会儿,见着章惇拿着草拟的诏书转向垂拱殿方向他也熟视无睹,良久,轻声叹道:“罢了,罢了……”
苏颂神情颓然,慢慢转身,回了值房。
章惇去了垂拱殿,不多久,陈皮在垂拱殿与福宁殿跑了一趟,章惇就拿到盖了赵煦大印的诏书。
“即刻颁布,同时邸报全国!”章惇在青瓦房,喝令文吏。
文吏不敢怠慢,立马拿着这道诏书去政事堂,苏颂没有阻拦,迅速被颁布出去,同时发邸报到全国。
于是乎,大理寺终审的当天,清算司马光的诏书就颁布了,基本都是按照章惇所写。
大意就是:司马光不忠不孝,篡逆先帝,追夺一切追赠殊荣。
刑部接到旨意,迅速开始行动,首先就查封了《资治通鉴》等司马光所著书籍,其他追讨紧张有序开展。
这样的速度,快的令朝野反应不过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诏书已经颁布了。
但即便诏书颁布,还是引起巨大动静,与司马光有关的门生故吏等等,对朝廷展开了庞大的游说,各种申辩,要求赵煦收回成命的奏本层出不穷。
对于这些,赵煦不在意,章惇更是无视,集中精力在‘新法’的推行上。
几天之后,赵煦身体好了一些,出宫第一站就来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这时,正在审案,大理寺少卿耿儒杰坐在正堂,审的是前任大理寺卿钱升谋害三司使苏辙的案子。
这个案子早就审过,现在这不过钱家人申述,要求大理寺重审。
赵煦带着人,不动声色的来到门外,看着里面的堂审。
一个年轻人跪在地上,声音战栗的道:“家父身为大理寺卿,参与调查三司衙门弊案,兢兢业业,从未逾矩,苏相公被害后,全数罪名都转嫁给家父头上,臣请大理寺还家父清白。”
堂外顿时窃窃私语,冲着这个钱升的儿子,指指点点。
钱升的案子,其实过去已经半年多,没想到又被翻出来了。
赵煦听着,目光看着耿儒杰,想看看现在的大理寺是否有所变化。
耿儒杰神情不动,听着外面的吵嚷,一拍惊堂木,等外面静下来,转向那年轻人,道:“你父已认罪,并且人证物证确凿,你可有翻案的铁证?”
年轻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抬,道:“当初作证的那个衙役,事后服毒自杀,苏相公又是自缢。小人运回家父的身体,发现了诸多伤痕,明显是刑讯逼供,小人请大理寺彻查。”
赵煦歪了歪头,自语的道:“这个话,怎么感觉像是在照本宣科?”
陈皮听着,瞥了眼四周的人,低声道:“应该是事先背诵好的。”
赵煦嗯了一声,他也想到了,心里暗道:这么快,就有人试图为钱升翻案,是不是下一步就是吕大防等人了?
耿儒杰道:“本官是问你,是否有翻案的证据,空口无凭,不足以令本官下令再查。”
年轻人跪在地上,继续一字一句的道:“家父是吕相公的门生,吕相公遭到攻讦,家父只是他们的试水棋子。苏相公到底是怎么死的小人不知道。但小人知道,苏相公的尸体,嘴唇发紫,明显是先中了毒,家父是被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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