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白皱了眉,递过帕子,李怀信向来被伺候惯了,又遭一通震惊,想也没想就接了锦帕捂住嘴,将唇上的汤汁揩净了。
那人还说:“这深宅大院的那些秘闻丑事多着呢,就这一件,若不是那场大火烧得旺,给烧穿了,还遮掩着不为人知呢。”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李怀信听了个大概,也就是三日前,樊家长房的院子起了火,他爹的小妾光着身子从樊大少的屋里跑出来,樊大少却没能逃过一劫,被活活烧死在屋里。老爷子悲愤交加,怒急攻心,要把那赤条条不守妇道的小妾扔进火坑里,小妾大哭,歇斯底里地乱挣,求饶不行,索性扯开了嗓子骂他老不死,娶了一房纳二房,家里妻妾成群,身体早已被掏空,上了年纪就让她们守活寡,既然你老得不顶用了,就怪不得她放浪形骸找小的,一席豁出去不要脸的话把老爷子臊得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蹬了腿儿。
本来谁家亡了人,都是件令人扼腕的事,可这父子俩死得荒唐啊,私通加□□,该是多大的丑闻,哪一条都让人津津乐道,怪不得众人要嘴碎议论,这属实事求是的话本子,都不需要编排,人人都能话几句当消遣,讽刺:“这些大户人家,看着人模狗样,没几个是体面的。”
有人接茬:“还以为那樊大少爷是个体面人,终日斯文端正,对谁都温文有礼的,真没想到啊,他身边没有两个通房丫头吗,或者学学樊老三去欢场风流啊,他们家大业大的,三妻四妾娶什么女人不行,非得在他老子的妾室身上找快活,寻刺激呢?”
“你懂什么,人寻的就是这种禁忌感。”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却臊得慌,批判:“伤风败俗!”
李怀信眉峰一舒,眼尾一弯,突然展颜笑了,多有趣儿啊这些人,一边看笑话一边冷嘲热讽,句句尖酸刻薄又义正言辞,神态演说处处到位,他怎么就格外喜欢这些人落井下石的嘴脸呢,真实,淳朴,比坐在大内皇宫里头听戏有意思多了。
他觉得寻到了乐子,端起碗,浓汤表层浮着几粒葱沫儿,抿一口,有滋有味儿,满腔醇香。
店内热火朝天,炉子里的碳火正旺,烧得排骨汤腾腾翻滚,大家吃得开怀,更聊得尽兴,有人喊老板再加两斤腊排骨,有人大声嚷嚷添酒喝,伙计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倒骨汤就是送碳火,勤勤恳恳伺候着。
忽然有人问了句:“那小妾怎么处置啊?”
“沉塘呗!”
“肯定得弄死。”
正说着,厚厚的棉布门帘被撩开,店里钻进一批人,个个披麻戴孝,携着风雨入内,满席人头转动,望见来者,蓦地噤了声。
嘿!李怀信来了精神头,这不正是路口碰见的那列送葬的队伍么,樊家人。
怎么刚把逝者下葬,一大家子就来下馆子了?
老板迎上前,客客气气地:“樊夫人,这……小店已经客满了。”
樊夫人许是伤心过度,一夜愁白了鬓角,红肿着眼睛扫视一圈,汤锅里冒着烟,蒸腾盘旋,室内每个人的脸都绕在云里雾里,看不真切,樊夫人轻声开口:“外面突然下起大雨,所以进来避一避。”
这一入冬,挨家挨户就关紧了门窗捂住暖气,店里又闹腾,所以都没注意外头何时下起了淋淋大雨,见樊家人身上都湿了大半,老板赶紧招呼伙计:“去,搬几根条凳来,再泡两壶热茶。”
樊夫人忙道:“不,不用麻烦,我们就站一会儿,雨停了便走。”
伙计迅速搬来两根条凳,靠着壁角安放,招呼樊家人落座。
原本吵嚷的堂内,一时间静得只剩骨汤翻滚的噗嗤声,李怀信细嚼慢咽地吃肉,吐出一截骨头,整整齐齐码在桌边,码了一小堆,随口就说:“煮两块萝卜,解腻。”
他嗓音低磁,若无其事地响起,打破沉寂,引来三三两两人侧目。
贞白伸出竹筷,在素拼里夹出两块萝卜下锅。
李怀信又道:“还有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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